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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上的星石娃全文大结局免费阅读

黄土地上的星

作者:奉伊猞

字数:113447字

2025-12-17 连载

简介

《黄土地上的星》是一本让人欲罢不能的历史古代小说,作者“奉伊猞”以其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绘为读者们带来了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本书的主角是石娃,一个充满个性和魅力的角色。目前这本小说已经更新113447字,喜欢阅读的你快来一读为快吧!

黄土地上的星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十月最后一天,戈壁下了场雨。

说是雨,其实只是零星的雨点,混着沙尘,砸在帐篷顶上啪啪作响。但这对戈壁来说已经是稀罕事——营地里不少工人跑出去,仰着脸,张开嘴,接那浑浊的雨水。

石娃也站在门口看。雨点很凉,带着土腥味。他想起老家下雨的情景:雨打在黄土坡上,溅起细小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苏醒的味道。娘总说,雨是老天爷的眼泪,洗去人间苦难。

“看什么看!”老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下雨天最容易出事,都给我检查装备去!”

工人们悻悻地回到屋里。石娃正要转身,看见老枪也望着外面的雨,眼神有些空。那不是平时严厉的、刀子一样的眼神,是软的,迷茫的,像雨水洇开的墨迹。

这天没有训练,也没有出工。指挥部传下话来:雨天地滑,井口作业暂停。这是戈壁上难得的休息日。

中午,炊事班破例熬了一锅羊肉汤——据说是庆祝“雨季”的到来。羊肉是冻肉,从几百公里外运来的,炖得稀烂,但汤很浓,撒上葱花和胡椒粉,香味能飘出二里地。

每人分到一碗汤,两个馍。石娃端着碗坐在角落里,小口喝着。汤很烫,烫得他舌尖发麻,但这种感觉很好,像是活着的证明。

老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他没有喝汤,只是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石娃注意到,他的左手在微微发抖——那是长期握风钻留下的后遗症,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

豁嘴李凑到石娃身边,压低声音:“听说没?老枪今天破例找老马要了酒。”

“酒?”石娃惊讶。营地里禁酒,这是铁律。

“嗯,半斤散白。”豁嘴李舔舔嘴唇,“老马藏着的,平时谁要都不给。今天不知怎么,就给了老枪。”

正说着,老枪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不是汤,是酒——石娃闻到了那股刺鼻的酒精味。

老枪喝酒的样子很凶,像渴了三天的人喝水。一口接一口,喉结上下滚动。半斤酒,不到十分钟就见了底。

他把空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他站起来,脚步有些晃,但还稳。他走到门口,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渐渐沥沥的雨。

雨变大了些,打在沙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戈壁滩开始吸水,深色的水渍在地面上蔓延,像伤口渗出的血。

下午,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云层低垂,压着远处的山脊。

石娃正在营房里擦他那把弹弓——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每周擦一次,虽然用不上,但看着光滑的木柄,心里会踏实些。那是家的念想,是父亲塞给他的念想。

门被推开了,老枪站在门口。他的脸很红,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很清醒,清醒得可怕。

“石娃,”他说,“你跟我来。”

石娃愣了一下,放下弹弓,跟了出去。

老枪没有往靶场走,也没有往井场走,而是往营地后面的一片沙丘走去。那是片乱葬岗——工人们私下这么叫。其实没有坟,只有一些石头堆,每个石头堆下都埋着一个人,一个死在戈壁的人。

石娃跟在后面,心里有些发毛。他来过这里一次,是刚来时老枪带他们认路:“记着这片地方,哪天我死了,就埋这儿,不用立碑,摆块石头就行。”

当时大家都当是玩笑,现在走在这里,石娃才觉得那不是玩笑。

老枪在一个石头堆前停下来。这个石头堆比其他的大一些,石头摆得也更整齐,像座微缩的金字塔。最顶上摆着一块黑色的石头,光滑,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泛着暗光。

“这是我兄弟。”老枪说,声音很平静。

石娃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说老枪有兄弟在这里。

“亲兄弟?”他问。

“堂兄弟。”老枪蹲下来,用手抹去石头上的水珠,“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参军,一起复员,一起来到戈壁。他比我小两岁,死的时候二十八。”

风从沙丘上吹过,带着雨后的湿气,冷飕飕的。石娃打了个寒颤。

“怎么……”他不知该怎么问。

“哑炮。”老枪吐出两个字,简单,冰冷。

老枪点了支烟。他抽烟的姿势很特别——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手抖得厉害,烟灰不断掉下来。但他不在意,只是深深地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停留很久,再缓缓吐出来。

“那是六五年,”他开口了,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们刚来第二年。那会儿条件比现在差远了,住的不是板房,是地窝子——地上挖个坑,上面搭块帆布。冬天冻死,夏天热死。”

他又吸了口烟,眼睛看着远处的戈壁。雨后的戈壁颜色变深了,从灰黄变成了褐色,像陈年的血痂。

“我兄弟叫铁柱,人如其名,又硬又直。他是炮班最好的炮工,手稳,心细,从没出过差错。领导喜欢他,说要培养他当班长。”

老枪顿了顿,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没拍。

“那天是个晴天,大太阳,晒得人发晕。我们在三号井作业,井深已经打到八百米。铁柱负责装药,我负责连接。一切都很顺利,装药完毕,人员撤离,准备起爆。”

他的声音开始发紧,像琴弦绷得太久。

“引爆器按下去了,炮响了——大部分都响了。但有三个没响,是哑炮。”

“按规程,哑炮要等半小时才能处理。”老枪继续说,“我们等了,在安全距离外,盯着表。一秒,两秒……时间过得很慢,慢得像刀子割肉。”

“半小时到了,炮没响。铁柱站起来,说:‘我去。’”

老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烟快要夹不住。但他还是坚持抽着,抽得很凶,像要把什么吸进肺里,或者从肺里吐出来。

“我拉住他,说再等等。他说不能等,井架等着施工,耽误一天就是几百块钱的损失。我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他说都重要——家里五个娃等着吃饭,不能退。”

五个娃。石娃想起了爹,想起家里那三间漏雨的土房,想起饿得哇哇哭的弟弟。五个娃,那就是五张嘴,五张永远填不饱的嘴。

“他去了。”老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得像叹息,“拿着探针,一步一步走向炮眼。我在后面看着,心提到嗓子眼。他蹲下来,开始清理碎石,动作很稳,跟平时一样。”

烟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老枪浑然不觉,直到火星熄灭,才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然后炮就响了。”

沉默。

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着,穿过沙丘,穿过石头堆,像无数亡灵在哭泣。

石娃不敢问,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他站在那里,看着老枪蹲在石头堆前的背影。那个平时挺得笔直的背,此刻佝偻着,像被什么重物压弯了。

“三个炮,”老枪终于又开口,声音沙哑,“不是同时响的。第一个响了,把他炸倒。第二个响了,把他炸飞。第三个响了……”

他停住了,手在膝盖上攥成拳,指节发白。

“我们冲过去的时候,”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地上全是……碎块。衣服的碎片,肉的碎块,骨头的碎块。我跪在地上找,想把他拼起来,但拼不完整。少了一条胳膊,少了半条腿,内脏……找不到了。”

“我们捡了能捡的,”老枪说,“用他的工装包起来,埋在这里。没有棺材,没有寿衣,只有一身沾满血和土的工装。工装口袋里,还装着他早上没吃完的半个窝头。”

他站起来,转过身。石娃看见,这个铁打的汉子,眼里有泪光。但泪没有流下来,只是在眼眶里打转,像被什么堵住了。

“后来呢?”石娃小声问。

“后来?”老枪笑了,笑得很苦,“后来我接替了他,当了炮班班长。后来我娶了他媳妇——不是我想娶,是他媳妇跪在我面前,说五个娃不能没爹。后来我有了自己的两个娃,加起来七个,七个娃等着吃饭。”

他看着石娃:“所以你说,我能退吗?我能怕吗?我不能。我退了,怕了,七个娃就得饿死。所以我得干,得继续干,干到干不动为止,或者干到跟铁柱一样,埋在这儿。”

石娃说不出话。他看着老枪,看着这个满脸风霜、手发抖、眼里有泪的男人。他忽然明白了,老枪的严厉,老枪的苛刻,老枪对安全近乎变态的执着,都是从哪儿来的。

那不是脾气,是恐惧。是亲眼看见兄弟被炸成碎片后,刻进骨子里的恐惧。他怕,怕自己也变成那样,怕别人也变成那样。所以他必须严厉,必须苛刻,必须让每个人都把安全刻在脑子里。

因为在这里,一个失误,死的可能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戈壁的黄昏很美,夕阳把云层染成金色、橙色、紫色,层层叠叠,像一幅巨大的油画。但石娃无心欣赏,他脑子里全是老枪的话,全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快到营地时,老枪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石娃:“今天的话,不要跟别人说。”

“嗯。”

“尤其不要跟小武威说。”老枪补充道,“那孩子心思重,知道了会想更多。”

石娃点点头。他明白,小武威本来就问“值吗”,要是知道铁柱的事,会更困惑,更痛苦。

“石娃,”老枪又说,“你是个好苗子。手稳,心细,肯学。但要记住,在这里,好不够,得好上加好。因为你的命不只是你的命,还是你爹的命,你弟的命,未来你媳妇你娃的命。”

这话很重,重得石娃肩膀一沉。

“我记住了。”他说。

老枪拍拍他的肩,手很重,拍得他生疼。然后老枪先走了,留下石娃一个人站在暮色里。

石娃没有立刻回营房。他绕到营地后面,找了块石头坐下。远处,井架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只有顶端的警示灯一闪一闪,像孤独的眼睛。

他想起了爹。

爹也常说“命不好”。娘死的时候,爹跪在雪地里,对着棺材磕头,磕得额头出血,嘴里反复念叨:“命不好,命不好……”弟弟生病没钱治,爹去求村长借钱,跪在村长家门口,也说:“我命不好,但娃命不能不好……”

命不好。这三个字,像咒语,缠着爹,缠着老枪,缠着所有在黄土里刨食、在戈壁上拼命的人。

石娃以前也认命。他觉得,生在穷人家,就是命不好。吃不饱,穿不暖,书读不成,都是命。来到戈壁,干最危险的活,也是命。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如果一切都是命,那铁柱的死,是命吗?老枪接替兄弟的岗位,娶兄弟的媳妇,养七个娃,是命吗?他自己在这里学识字,学爆破,将来可能也死在哑炮下,是命吗?

他不知道。

夜风吹过来,很冷。石娃打了个哆嗦,站起来往回走。

营房里已经点起了煤油灯。豁嘴李在跟人吹牛,说他在老家打野兔的本事。小武威坐在铺上,就着灯光看书,眼镜片反着光。

石娃走到自己的铺位前,没有躺下,而是蹲下来,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木箱。他打开箱子,拿出爹缝的棉袄。棉袄已经很旧了,补丁摞补丁,但很干净——他每周都拿出来晒。

他把棉袄抱在怀里,脸贴在粗糙的布面上。布面有阳光的味道,也有爹的味道——那是汗味,烟味,还有黄土的味道。

“爹,”他在心里说,“我的命,能好吗?”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像在哭泣,又像在诉说千年的秘密。

那天晚上,石娃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但不是现在的老家,是很久以前的老家。那时候娘还在,弟弟还小,爹的背还没那么弯。

梦见娘在灶台前做饭,锅里煮着红薯粥,热气腾腾。娘回头对他笑,说:“石娃,来尝尝咸淡。”

他走过去,娘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他张嘴要喝,粥却变成了血,鲜红的,滚烫的,从他嘴角流下来。

他吓醒了,满头冷汗。

营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一点微光。他听见豁嘴李的鼾声,听见其他工友的梦呓,还听见……哭声?

很轻的哭声,压抑着,像受伤的动物。

石娃坐起来,循声望去。哭声是从老枪的铺位传来的——老枪睡在靠门的位置,用布帘隔出一个小空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走过去,掀开布帘一角。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照在老枪脸上。老枪侧躺着,脸对着墙,肩膀在轻微抖动。他在哭,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流,浸湿了枕头。

石娃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最后,他轻轻放下布帘,退回自己的铺位。

他躺下来,睁着眼看屋顶。月光在椽子上移动,很慢,慢得像时间本身。

他想起了老枪白天说的话:“家里五个娃等着吃饭,不能退。”

五个娃,后来变成七个娃。七张嘴,七个未来。老枪用自己的一生,扛起了兄弟留下的担子,扛起了七个娃的生计。

这是责任?是情义?还是……命?

石娃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可能也会这么做。如果是爹,肯定也会这么做。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在命面前,人是很小的,小得像戈壁滩上的一粒沙。风往哪儿吹,沙就往哪儿跑。命往哪儿推,人就往哪儿走。

可是……

石娃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墙壁是木板钉的,缝隙里塞着麻絮,但还是透风。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在他脸上,凉飕飕的。

可是小武威不这么想。小武威的父亲也不这么想。他们相信知识,相信科学,相信人能改变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自己呢?该信什么?

信命?还是信自己能改变命?

石娃闭上眼睛。他太累了,累得无法思考这么深的问题。他现在只想睡,在凌晨四点半的哨声响起之前,睡一会儿。

哪怕只是一会儿。

第二天,一切如常。

凌晨四点半,哨声准时响起。老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严厉,冰冷,听不出任何昨晚的痕迹:“动作快!二十分钟后靶场集合!”

石娃爬起来,穿工装,戴安全帽。他看见老枪已经站在门口,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昨晚那个蹲在石头堆前流泪的人,是另外一个人。

靶场上,老枪今天教的是井下瓦斯检测。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瓦斯检测仪,讲解使用方法:“下井前必须检测,读数超过百分之零点五,严禁作业。这不是建议,是铁律。谁违反,我让他卷铺盖滚蛋!”

他的眼神扫过每个人,像刀子一样锋利。石娃迎上他的目光,发现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柔软,只有坚硬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训练间隙,石娃走到老枪身边:“班长,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您……”石娃犹豫了一下,“您恨石油吗?”

老枪转过头,看着他。阳光下,他的脸像戈壁的石头,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刻着风霜。

“恨石油?”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得很淡,很苦,“石油有什么好恨的?它就在那儿,在地下,千万年都在那儿。是我们要挖它,用它,靠它活命。要恨,也该恨自己命不好,生在这个时代,干这个活儿。”

他拍拍石娃的肩:“但恨没用。恨不能让娃吃饱,恨不能让日子变好。我们能做的,就是小心,再小心,活下来,把钱寄回家。”

石娃点点头。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老枪不恨石油,也不恨这个工作。他恨的,是自己的命。但他认命,因为认命才能活下去,才能让七个娃活下去。

这很矛盾,但很真实。真实得像戈壁上的石头,硬,冷,但就在那儿,你绕不过去。

训练结束往回走时,小武威走过来,递给石娃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字:

“今天学这个字。”小武威说。

石娃看着那个字。很简单的字,一个“人”,一个“一”,一个“叩”。人一叩,就是命。人向什么叩头?向天?向地?向命运?

“这个字怎么讲?”他问。

小武威推了推眼镜:“古人说,‘命’是上天的安排,人只能接受。但我觉得,‘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路。每一步,都是选择。”

石娃想起了老枪,想起了爹。他们接受命运,但也一直在走,一直在选择。虽然选择不多,但每一步,都是用自己的脚走出来的。

“我懂了。”他说。

他把纸片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那里已经有好几张纸片了:“石油”、“安全”、“盐”、“知识”,现在又多了一个“命”。

一个字一个字,像在戈壁滩上种树。虽然慢,虽然难,但总有一天,会种出一片绿荫。

哪怕只是一小片,也够了。

因为那证明,人活着,不只是在认命,也在学习,在思考,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命运的无情。

石娃抬头看天。戈壁的天很蓝,蓝得没有一丝杂质。阳光很烈,照得人睁不开眼。

但他在想,在那片蓝天之上,在那轮烈日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可能?

他不知道。但他会继续学,继续想,继续走。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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