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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豆腐的第一天,鸡叫第二遍时,王小蒙就站在了村口。

天还黑着,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丝灰白。她穿着那件浅蓝色衬衫,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脚边放着两个装满了豆腐的竹筐——每筐三十斤,用浸湿的笼布仔细盖好,筐绳上还系了油纸防露水。

刘大庆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姑娘瘦削的肩膀被筐绳勒得微微下沉,但背挺得笔直。

“我来。”他不由分说接过担子。

“大庆哥……”王小蒙想说什么,但刘大庆已经稳稳当当地把担子扛上了肩。

“走吧,赶早班车。”

第一天的送货还算顺利。西街的几家摊主虽然对新人还有些挑剔,但豆腐质量确实好,都收了。馄饨摊的大婶还多要了两斤,说昨天客人反应不错。

回村的车上,王小蒙抱着空竹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但刘大庆注意到,她揉肩膀的动作有些僵硬——六十斤的担子,走街串巷一上午,对个姑娘家来说,确实太重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

每天早上天不亮出发,赶早班车到镇上,挑着担子一家家送。中午前送完,赶末班车回村。下午帮着做第二天的豆腐,晚上累得倒头就睡。

第四天早晨,王小蒙的肩膀已经磨红了。李桂芝心疼得不行,用热毛巾给她敷,又涂了猪油。

“闺女,要不让你爸去送几天?”李桂芝说。

“不行,”王小蒙咬着牙,“爸腰不好,这担子更重。”

刘大庆站在王家院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了决定。

从镇上回来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村东头的废品站——不是镇上的大废品站,是村里老孙头自己收破烂的小院子。

老孙头正蹲在地上修一个破铁锅,看见刘大庆,抬了抬眼皮:“大庆啊,找啥?”

“孙伯,有没有旧自行车轮子?最好是两个一样的。”

老孙头想了想,起身钻进他那间堆满破烂的棚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拖出两个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轮子——都还能转,就是轴承松了,轮圈也有点瓢。

“这个……还能用不?”刘大庆蹲下检查。

“能用,就是得修。”老孙头伸出三根手指,“三块钱,俩都拿走。”

刘大庆没还价,掏出钱。又花了两块钱,淘了几块旧木板、几根铁条。

材料备齐,他扛着东西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张秀兰正在院里收药材,看见儿子扛回来一堆破烂,愣了愣:“大庆,你这是……”

“给小蒙做个推车,”刘大庆把东西放下,“挑担太累。”

张秀兰眼睛亮了亮,没多说,只道:“吃了饭再做。”

晚饭后,刘大庆在院里点起煤油灯。车轮要先修——轴承拆下来,用煤油泡,砂纸打磨。轮圈瓢了,得一点点敲正。这是个细活,不能急。

张秀兰坐在门槛上,借着灯光纳鞋底。偶尔抬头看看儿子专注的侧脸,嘴角泛起笑意。

灯下的刘大庆神情专注。扳手、钳子、锤子在他手里用得娴熟。前世他喜欢动手,自己组装过自行车,修过家具。没想到这些技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敲打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隔壁王婶出来倒水,看见这边亮着灯,探头问:“大庆啊,这么晚还忙活啥呢?”

“修点东西,婶子。”刘大庆应道。

“这孩子,真勤快。”王婶嘟囔着回去了。

修好车轮,已经半夜了。刘大庆把轮子靠在墙边,收拾工具。明天还要做车架,得用木头。他想起后山还有几根上次剩的硬木料,应该够用。

临睡前,他站在院里看了看天色。星星很密,明天是个晴天。

第五天一大早,刘大庆又上山了。

这次不是砍树,是把上次剩下的木料扛回来。榆木的料,已经晾得差不多了,正好做车架。

上午他陪王小蒙去镇上送货——这是答应好的,头几天要陪。王小蒙的肩膀好了些,但挑担时还是咬着牙。

中午回来后,刘大庆没休息,直接在家里院中支开了摊子。

锯子、刨子、凿子、墨斗,工具摊了一地。他先根据车轮的尺寸设计车架——不能太高,王小蒙推着要顺手;也不能太矮,豆腐筐放上去要稳当。

图纸在脑子里早就画好了。他先用木炭在木料上划线,然后下锯。

“吱——嘎——”

锯木声在午后安静的村里格外清晰。有路过的村民好奇地探头看。

“大庆,做啥呢?”

“做个车。”刘大庆手上不停。

“哟,这手艺,了得!”村民啧啧称赞。

王老七也听说了,下午特意过来看。看见院里那些已经初具雏形的木料构件,眼睛亮了:“这是……给小蒙做的推车?”

“嗯,”刘大庆抹了把汗,“挑担太累,有个车能省不少劲。”

王老七蹲下来,摸摸那些刨得光滑的木料,又看看旁边修整一新的车轮,眼眶有点热:“大庆啊,你这……让叔怎么谢你……”

“七叔客气啥。”刘大庆继续干活。

消息很快传开了。傍晚时分,王小蒙从豆腐坊忙完过来时,院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赵四背着手看:“这车架设计得好,稳当。”

刘能叼着烟卷:“大庆这孩子,手是真巧。”

连谢大脚都从超市溜达过来了,看见那半成品的推车,眼睛转了转,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王小蒙站在人群外,看着灯光下刘大庆专注的身影。他正蹲在地上安装车轴,袖子挽到肘部,小臂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他也顾不上擦。

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激,温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好了,试试。”刘大庆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木屑。

一个简易但结实的推车立在院中。两个轮子一前一后,车架方正,上面已经预留了固定豆腐筐的位置。把手的高度刚好到王小蒙的腰间,推起来应该很省力。

“小蒙,来试试。”刘大庆让开位置。

王小蒙走过去,握住把手,轻轻一推——车动了,轮子转动顺畅,几乎没什么声音。

“轻……真轻!”她惊喜道。

“空车当然轻,”刘大庆说,“装上豆腐试试。”

王老七赶紧从家里拿来两筐豆腐——明天要送的。每筐三十斤,放在车上,用绳子固定好。

王小蒙再次推动,这次沉了些,但比起挑担,简直轻松太多了。她推着车在院里转了两圈,脚步轻快。

围观的村民都夸:“好!这个好!”

“大庆这孩子,脑子活!”

“小蒙有福气啊……”

这话说得暧昧,王小蒙脸红了红,偷眼看刘大庆。他却像没听见,蹲下去检查车轮的固定情况。

“还有个问题,”刘大庆说,“这车在平地上好推,但上下坡、过门槛可能费劲。明天你送货时注意着点,哪里不合适,回来我再改。”

“嗯!”王小蒙用力点头。

人群渐渐散了。王老七非要留刘大庆吃饭,刘大庆推辞不过,又去王家吃了一顿。

饭桌上,李桂芝不停地给刘大庆夹菜,眼神里的喜爱藏都藏不住。王老七也高兴,多喝了两杯。

“大庆啊,这车……花了多少钱?叔给你。”王老七掏出钱包。

“没花多少,”刘大庆说,“车轮三块,其他材料都是旧的。工钱就不算了,我自己做着也高兴。”

“那不行……”

“真不用,七叔。”刘大庆认真道,“小蒙能把豆腐卖到镇上,这是本事。我帮点小忙,应该的。”

王小蒙低着头吃饭,耳朵却红红的。

饭后,刘大庆要帮王小蒙把车推回家。两人并肩走在村里的土路上,推车的轮子在月光下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

“大庆哥,”王小蒙轻声说,“这车……真好。”

“好用就行。”刘大庆说,“不过你得记住,这只是过渡。等将来销路打开了,量大了,这车就不够用了。”

“那……那时候怎么办?”

“那时候再说,”刘大庆笑笑,“说不定就该买三轮车了。”

王小蒙也笑了。她觉得,有大庆哥在,好像什么困难都能解决。

到王家院门口时,刘大庆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吧。明天你试试车,哪里不顺手记着,我改。”

“嗯。”王小蒙看着他,“大庆哥,你……你明天还陪我去镇上吗?”

刘大庆想了想:“再陪你两天吧,等你熟悉了路,车也顺手了,我就放心了。”

“好。”王小蒙笑了,眼睛弯弯的。

看着刘大庆转身离开的背影,王小蒙站在院门口,久久没有进去。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一步,稳稳当当。

就像他这个人,话不多,但做的事,件件都落在实处。

她想起谢永强那些空口的承诺,又想起刘大庆默默做好的推车。

心里的天平,又沉了一分。

第二天一早,王小蒙推着新车出现在村口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车虽然简陋,但实用。两筐豆腐稳稳地固定在车上,王小蒙推着,脚步轻松多了。

刘大庆如约陪她去镇上。路上他教她怎么推车省力,怎么上坡下坡,怎么过门槛。

到了镇上,王小蒙推着车一家家送货,果然方便多了。以前挑着担子,送完一家要重新挑起,现在推着车直接走,省了不少力气。

中午前就送完了所有豆腐。回程的车上,王小蒙靠着车窗,难得地没睡着——今天没那么累。

“大庆哥,”她忽然说,“我想……再多找几家。”

“嗯?”

“这车一次能装四筐,一百多斤。我现在每天才送六十斤,太少了。”王小蒙眼睛亮晶晶的,“我想把西街的小吃摊都跑一遍,再试试东街的小饭店。”

刘大庆看着她眼里的光,笑了:“行。不过别急,一家一家来。把现有的几家服务好,人家自然给你介绍新客户。”

“嗯!”王小蒙重重点头。

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

原来,把一件事做好,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靠自己的双手,真的能走出一条路来。

车到村口时,远远看见谢永强站在老槐树下,像是在等车。

王小蒙推车下车时,谢永强看见了那辆推车,愣了愣。

“小蒙,这是……”

“大庆哥给我做的推车,”王小蒙语气平静,“送货方便多了。”

谢永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这车做得真好”,或者“你真能干”。但看着王小蒙脸上那种自信的光彩,再看看那辆实用的推车,忽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那……挺好。”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王香秀这时也从村里走出来,看见谢永强,眼睛一亮:“永强!等你好久了!走,我爸说县里那个领导今天有空,让咱俩过去见见!”

她说着,很自然地挽住谢永强的胳膊。谢永强身子僵了僵,想抽出来,但王香秀挽得紧。

王小蒙看见了,没说话,推着车转身往家走。

刘大庆跟在她身边,也没说话。

走出好远,王小蒙才轻声说:“大庆哥,你说……人是不是都会变?”

“不是变,”刘大庆说,“是本来就这样,只是以前没看清。”

王小蒙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推车的轮子在土路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

深深浅浅,一路向前。

刘大庆回到家时,母亲正在院里晒衣服。

“妈,我回来了。”

“哎,”张秀兰回头看他,“小蒙那车,好使不?”

“好使。”刘大庆帮着晾衣服,“今天她送完货,都没那么累了。”

“那就好。”张秀兰顿了顿,“大庆啊,妈看出来了,你对小蒙……是真心实意的好。”

刘大庆没否认:“小蒙不容易,能帮就帮。”

“妈不是这个意思,”张秀兰看着他,“妈是说……你要是真喜欢,就别错过。好姑娘,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刘大庆笑了:“妈,我知道。但有些事,急不得。”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

晾完衣服,刘大庆坐在院里休息。他看着远处的山,近处的田,心里很踏实。

推车做好了,王小蒙的豆腐销路算是初步打开了。

他起身回屋,拿出那个画满图纸的本子,翻到电动石磨那一页。

煤油灯下,那些线条和数字在跳跃。

(第十章完,约4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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