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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叫头遍,王小蒙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灶房里已经亮着灯——母亲李桂芝比她起得更早,正在灶前烙饼。

“妈,您怎么……”

“出门办事,得吃饱。”李桂芝把烙好的饼用笼布包好,又装了几个煮鸡蛋,“大庆那孩子肯定也没吃早饭,带上一块儿吃。”

王小蒙心里一暖,帮着把东西装进篮子。豆腐是昨晚就备好的——特意挑了最方正、最水嫩的几板,用浸湿的笼布仔细包好,装在干净的竹筐里。

天刚蒙蒙亮,村口老槐树下,刘大庆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灰色衬衫,裤脚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肩上挎着个旧帆布包,鼓鼓囊囊的。

“大庆哥。”王小蒙小跑过去。

“来了?”刘大庆接过她手里的竹筐,掂了掂,“带了不少啊。”

“想多带点样品,让人家尝尝。”王小蒙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太重了?”

“不重。”刘大庆笑笑,“走吧,赶早班车。”

从象牙山村到镇上,一天只有两班过路的中巴车。早班车六点半经过村口,错过了就得等到下午。

两人到村口时,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去镇上赶集的村民,带着鸡鸭、蔬菜、鸡蛋,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

看见刘大庆和王小蒙一起上车,几个熟识的村民交换了下眼神。有人笑着打招呼:“小蒙,大庆,这么早去镇上干啥呀?”

“办点事。”王小蒙含糊应道,脸有点红。

刘大庆倒很坦然:“陪小蒙去镇上看看豆腐销路。”

“哟,这是要把豆腐卖到镇上去啊?”有人接话,“好事!小蒙家豆腐好吃,肯定行!”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多少带着点看热闹的意思。村里人大多觉得,一个小姑娘家的豆腐坊,能在村里卖卖就不错了,还想去镇上?

王小蒙听出来了,抿抿嘴没说话。刘大庆把竹筐放在脚边,侧身挡了挡那些探究的目光。

车开了。土路颠簸,车厢晃得像摇篮。王小蒙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熟悉的田野快速后退,心里七上八下的。

“紧张?”刘大庆坐在她旁边,低声问。

“有点。”王小蒙老实点头,“万一……人家都不要呢?”

“不要就不要,”刘大庆说,“最多就是白跑一趟。但你想想,万一有一家要了呢?”

王小蒙深吸口气,点点头。

车到镇上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早点摊冒出热气,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刘大庆领着王小蒙下了车,熟门熟路地往镇中心走。他前世虽然没来过这个“剧中的镇子”,但三个月来跑过好几趟,早就摸清了。

“镇上饭店集中在两条街,”他边走边说,“东街是高档点的,有国营饭店,还有几家私营的菜馆。西街是小吃摊多,面条、包子、馄饨。”

“咱们……先去哪儿?”王小蒙抱着竹筐,手心出汗。

“先从小的开始,”刘大庆说,“小吃摊用量小,但容易谈。谈成了几家,有了底气,再去找大饭店。”

王小蒙觉得有道理。两人先拐进了西街。

早晨的西街正热闹。炸油条的“滋啦”声,蒸包子的白汽,吆喝声此起彼伏。王小蒙看着这阵仗,脚步又有点怯。

刘大庆在一家馄饨摊前停下。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正麻利地包馄饨。

“大婶,忙着呢?”刘大庆笑着打招呼。

大婶抬头看了他一眼:“吃馄饨?里边坐。”

“不是,我们是卖豆腐的。”刘大庆示意王小蒙打开竹筐,“自家做的豆腐,水嫩,您看看?”

竹筐揭开,笼布掀开一角,露出白生生的豆腐。晨光下,豆腐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确实漂亮。

大婶瞥了一眼:“豆腐啊,我有固定的供货的。”

“您尝尝,”刘大庆不气馁,“就尝一小块,不要钱。要是觉得不好,我们立马走。”

王小蒙赶紧切了一小块,用竹签插着递过去。手有点抖。

大婶接过,放进嘴里嚼了嚼,脸上表情动了动:“嗯……是挺嫩。啥价钱?”

王小蒙赶紧报上价——跟村里卖一个价,一斤四毛。

“贵了,”大婶摇头,“我进货才三毛五。”

“大婶,我们的豆腐是石磨磨的,山泉水点的,味道不一样。”王小蒙鼓起勇气说,“您要是长期要,我们可以……可以便宜点。”

“便宜多少?”

王小蒙咬了咬嘴唇:“三毛八。”

大婶想了想:“行吧,先给我来五斤,今天试试。要是客人说好,以后每天都来送。”

“真的?”王小蒙眼睛亮了。

“嗯,但得每天早上七点前送到,晚了我就用别人的了。”

“一定!一定准时!”王小蒙激动得脸都红了。

第一单,成了。

虽然只要五斤,虽然价钱压低了,但这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步。

刘大庆帮着称了豆腐,收了钱。离开馄饨摊时,王小蒙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看见没?”刘大庆笑着说,“没那么难。”

“嗯!”王小蒙重重点头。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几家。有的摊主很爽快,尝了就订;有的嫌贵,怎么也不肯要;还有的说得考虑考虑,让留个地址——其实大多是托词。

一上午跑下来,竹筐里的豆腐样品快用完了,订出去的加起来有二十多斤。不算多,但也不少了。

“歇会儿吧。”刘大庆看看日头,已经快中午了。

两人在街边的树荫下找了个石墩坐下。王小蒙从篮子里拿出母亲烙的饼和鸡蛋,分给刘大庆。

饼有点凉了,但依然香。两人就着水壶里的凉白开,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去东街?”王小蒙问。

“嗯,试试大饭店。”刘大庆说,“不过大饭店要求高,可能得碰钉子。”

“碰就碰,”王小蒙现在有了底气,“大不了再回来找小吃摊。”

刘大庆笑了。这姑娘,适应得真快。

正吃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过——是谢永强。

他穿着白衬衫,手里拎着个公文包,像是在找什么地方。一抬头,也看见了树荫下的两人。

三人都愣了愣。

谢永强先走过来,表情复杂:“小蒙,大庆,你们……来镇上办事?”

“嗯,看看豆腐销路。”王小蒙站起来,语气平静。

“销路?”谢永强看了眼竹筐里剩下的豆腐,“你们……要把豆腐卖到镇上?”

“试试。”王小蒙说,“村里卖不完。”

谢永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镇上人讲究,不一定认”,或者“太辛苦了”。但看着王小蒙眼里那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挺好。”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你呢?来镇上……”王小蒙问。

“县教委那边让我来填个表,”谢永强说,“顺便……王香秀她爸托人给我介绍了个县里的关系,让我去见见。”

他说得含糊,但王小蒙听懂了。她点点头:“那你去忙吧。”

客气,疏离。

谢永强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以前,小蒙每次见他都满眼笑意,说话声音都带着甜。可现在……

“那我……走了。”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仓促。

王小蒙看着他走远,重新坐下,继续吃饼。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刘大庆注意到,她握着饼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没事吧?”他轻声问。

“没事。”王小蒙摇摇头,咬了一大口饼,用力嚼着,“早没事了。”

刘大庆没再多说。有些伤,得自己愈合。

下午的东街之行,果然不太顺利。

第一家国营饭店,门脸气派,门口还站着穿制服的服务员。刘大庆和王小蒙刚走近,就被拦住了。

“干啥的?”

“我们是卖豆腐的,想问问贵店需不需要……”王小蒙话没说完。

“不要不要,我们有固定供应商。”服务员摆摆手,像赶苍蝇。

第二家私营菜馆,老板倒愿意见他们。但尝了豆腐后,摇头:“豆腐是不错,但我们店做的都是红油豆腐、麻婆豆腐,味道重,吃不出你们这个的清香。而且我们每天用量大,你们那小作坊,供得上吗?”

王小蒙想说供得上,但刘大庆拉了拉她——确实,现在每天最多能做百十斤,还要供应村里和西街的小摊,真接了大单,怕是要断供。

第三家、第四家……要么是不要,要么是嫌量小,要么是压价压得太狠。

从最后一家饭店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王小蒙抱着空竹筐,脸上的疲惫掩不住。

“累了吧?”刘大庆问。

“嗯。”王小蒙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大庆哥,你说……是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没有,”刘大庆也在她旁边坐下,“今天订出去二十多斤,这是实打实的。大饭店不好进,正常。人家有固定的渠道,有标准,咱们刚起步,慢慢来。”

“可什么时候才能‘慢慢’进去啊……”

“等你有了招牌,”刘大庆说,“等西街那些摊子都用你的豆腐,等客人都说‘这家的豆腐好吃’,等口碑传开了,大饭店自己会找上门。”

王小蒙转头看他:“真的?”

“真的。”刘大庆肯定地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你的豆腐就是酒,现在咱们在把巷子口拓宽一点,让香味飘出去。”

这话说得形象,王小蒙笑了:“大庆哥,你说话……真有道理。”

“瞎说的。”刘大庆站起来,“走吧,赶末班车回家。明天开始,你就有的忙了——得保证每天按时送货。”

回程的车上,王小蒙靠着车窗睡着了。她太累了——起得早,走了一天,说了无数话,笑了无数次脸。

刘大庆把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车窗外,夕阳把田野染成金黄。远处象牙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刘大庆看着熟睡的王小蒙,又看看窗外熟悉的景色,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前世他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加班,生活像设定好的程序。而现在,每一天都是未知的,每一步都要自己走。

累,但踏实。

车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了。王老七和李桂芝早就在老槐树下等着,看见车来,赶紧迎上去。

“闺女,咋样?”王老七接过竹筐。

“成了!”王小蒙虽然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订出去二十多斤,每天都要送!”

“真的?”李桂芝也惊喜道。

“嗯!西街好几家摊子都要了,虽然量不大,但每天都送!”

王老七激动得直搓手:“好!好啊!明天我就去送!”

“爸,我去送,”王小蒙说,“您在家做豆腐。我跟人家说好了,得准时。”

“你一个人咋行……”

“我陪她去。”刘大庆说,“头几天,我陪她熟悉熟悉路。”

王老七看看女儿,又看看刘大庆,眼眶有点热:“好……好,辛苦你了,大庆。”

四人往家走。村里的炊烟已经升起,饭菜的香味飘出来。

路过谢广坤家时,听见里面谢广坤正在大声说话:“……永强今天去县里见了领导!人家可热情了!这工作,板上钉钉了!”

接着是谢永强含糊的应和声。

王小蒙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刘大庆走在她身边,没说话。

到家门口时,王小蒙忽然说:“大庆哥,谢谢你。”

“又谢啥?”

“谢谢你陪我,”王小蒙认真地说,“也谢谢你……让我觉得,卖豆腐不丢人,还能做成事。”

刘大庆笑了:“本来就能做成事。小蒙,你记住——你做的豆腐,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王小蒙眼圈红了,用力点头。

夜色渐浓。

刘大庆回到家,母亲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床上。

今天很累,但他睡不着。

脑子里复盘着今天的经历——哪些摊子可以长期合作,哪些饭店可以再去试试,运输问题怎么解决……还有,电动石磨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王小蒙的豆腐坊要扩大,光靠人力石磨不行。

他起身,点上煤油灯,拿出本子,又开始画图。

这次画的不是压榨架,是简易的送货推车——两个轮子,一个车厢,可以放几板豆腐,推起来比挑担省力得多。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图纸上。

远处传来狗吠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象牙山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刘大庆画完最后一笔,吹熄了灯。

(第九章完,约4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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