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下设施的第三天上午，林晏在训练室见到了他的第一位“梦境老师”。
那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穿着褪色的羊毛衫，鼻梁上架着圆框眼镜，手里永远捧着一本硬壳笔记本。他叫沈一川，档案上写的是“前心理学教授，四级梦境分析师，现任特聘顾问”。但队员们私下叫他“老馆长”——因为据说他的意识里有一座图书馆，收藏着所有他解析过的梦境。
“林晏是吧？”沈一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坐。陈主任让我教你基础梦境探知。但我们先聊聊昨晚你吸收的那块碎片。”
训练室很简陋：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不是普通镜子，表面有细微的电路纹路，是某种监控设备。
“碎片在我手臂里。”林晏说，“感觉像是……睡着了，但随时会醒。”
“比喻不错。”沈一川放下笔，“‘门’的碎片本质上是一段高维信息，嵌入现实后会吸收周围的情绪和记忆，形成异常核心。你吸收它，等于把那段信息下载到了你的意识里。现在的问题是：那段信息是什么？它想告诉你什么？”
“我看到了一段记忆。我妹妹走进一扇光门。”
“林晚的记忆碎片。”沈一川点点头，“还有吗？色彩？气味？声音？温度？”
林晏闭上眼睛回忆。画面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但有些细节渐渐清晰：“门是流动的银白色，像水银，但更轻。没有气味。有声音……像是很多人在远处低语，但听不清内容。温度……冷。不是低温的冷，是那种‘空无’的冷。”
沈一川快速记录：“银白色表示高维通道，多人低语可能是其他被卷入者的意识回响，‘空无之冷’是典型的门后感知。好，第一个线索：林晚进入的不是随机裂缝，而是一个稳定的高维通道。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林晏睁开眼睛：“她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沈一川诚实地说，“但从你能吸收碎片这点看，你和那个通道存在共鸣。理论上，如果你能找到更多碎片，拼凑出完整的‘门’的信息，也许能定位她的坐标，甚至打开一条临时的通路。”
“所以我要继续吸收碎片？”
“不。”沈一川摇头，“主动吸收未知碎片太危险。每个碎片都承载着不同的记忆和污染，贸然接触可能让你意识崩溃。你需要先学习如何安全地解析梦境——梦境是碎片信息在人类意识中的‘投影’，相对温和，是天然的练习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按下几个按钮。镜子表面亮起柔和的白光，变成了一块屏幕。
“今天下午，你会进入第一个训练梦境。”沈一川调出一个档案，“对象代号‘青鸟’，四级收容人员，女性，二十八岁。她的问题是：连续四十七天做同一个梦，梦境内容重复且稳定，但每次醒来都会失去一段现实记忆。”
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短发，圆脸，眼睛很大，但眼神空洞。旁边是数据：心率、脑波、现实稳定指数……
“她丢了什么记忆？”林晏问。
“随机片段。”沈一川说，“有时是某个人名，有时是某段对话，有时是某个技能——上周她醒来后，忘了怎么系鞋带。梦境在‘吃掉’她的现实认知，如果继续下去，她最终会变成一张白纸，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
“你们试过直接干预？”
“试过三次，失败了。”沈一川调出失败记录，“第一次，分析师进入后迷失在迷宫般的书架里，八小时后被强制唤醒，精神受损。第二次，尝试用镇静剂抑制梦境活动，结果导致‘青鸟’现实认知加速崩溃。第三次最糟——我们派了一个筑梦师进去试图重构梦境，结果筑梦师的意识被梦境同化，现在和‘青鸟’一起躺在医疗部，靠设备维持生命。”
林晏看着那些记录，感到一阵寒意：“所以你们让我去？”
“因为你是筑门人潜质者。”沈一川看着他，“梦境本质上也是现实裂缝，只是更温和、更个人化。你的印记对‘门’相关异常有天然抗性，甚至能反向影响。理论上，你是最有可能安全进入并带回信息的人。”
“如果我也失败呢？”
“那我们会失去一个宝贵的潜质者。”沈一川推了推眼镜，“但‘青鸟’和之前的筑梦师会彻底没救。风险与收益，你自己判断。”
林晏沉默。他可以拒绝，没人能强迫他。但‘青鸟’空洞的眼神和那些失败记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沈一川说的“练习场”——如果他连一个四级人员的梦境都处理不了，将来怎么去找妹妹？怎么面对更危险的‘门’相关异常？
“我需要准备什么？”他问。
沈一川露出微笑：“明智的选择。现在，我们去装备室。”
—
梦境潜入的装备和常规外勤完全不同。
没有枪，没有刀，没有防弹衣。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贴身的传感服，布满电极，能监测生命体征和脑波活动；一个头盔式的“意识接口”，连接着巨大的梦境稳定装置；还有一管淡金色的液体——“锚点血清”，注射后能在意识深处建立一个稳定的“回归点”，防止迷失。
“梦境里的时间和现实不同。”沈一川一边帮林晏穿戴装备，一边解释，“里面一小时，外面可能只过了一分钟，也可能过了十小时。锚点血清能让你保持时间感知，并在意识崩溃前自动触发唤醒程序。”
“梦境里有什么规则？”
“第一条：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全部。”沈一川竖起一根手指，“梦境是潜意识的投射，会扭曲、夸大、重组现实。一条走廊可能永远走不到头，一扇门可能通向任何地方。你要关注的是‘感觉’——恐惧、悲伤、喜悦，这些情绪往往是线索。”
“第二条：不要试图强行改变梦境。”第二根手指，“你是访客，不是主人。强行改变会导致梦境反噬，甚至把你困在里面。你的任务是观察、理解、找到核心问题，然后引导做梦者自己解决。”
“第三条：如果遇到‘它们’，立刻撤离。”
“‘它们’？”
“梦境住民。”沈一川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些人的梦境太稳定，或者太异常，会滋生出半自主的意识体。它们看起来像人，但本质是梦境规则的具象化。不要对话，不要接触，立刻返回锚点。”
装备完成。林晏躺在特制的躺椅上，沈一川把意识接口戴在他头上。
“最后提醒。”沈一川的声音变得遥远，“无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经历什么，记住：那是别人的梦。保持距离，保持清醒。你的印记是你最大的护盾，但也是最大的诱饵——梦境可能想要吞噬它。慎用。”
“明白。”
“注射锚点血清。”
针头刺入颈侧，液体注入。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注射点扩散，很快传遍全身。林晏感到意识开始剥离，像从深水中上浮。
“启动梦境连接。”沈一川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倒计时：三、二、一。”
白光吞没了一切。
—
林晏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里。
很长很长的走廊，两边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光线昏暗，来自头顶的老式吊灯，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暗。空气里有灰尘和旧纸张的味道，还有……薰衣草的淡香。
他低头看自己。还是原来的衣服，但身体是半透明的，能隐约看到后面的书架。这是意识投射体的特征——在别人的梦境里，他没有实体。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同步率87%。现实认知指数92%。】一个声音直接在他意识里响起，是沈一川，“林晏，能听到吗？”
“能。”林晏试着说话，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显得很空。
【很好。你现在在‘青鸟’的梦境表层。根据之前的探测，她的梦境核心在图书馆深处。沿着走廊往前走，注意观察细节。】
林晏开始往前走。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响声。他看向书架上的书——没有书名，书脊都是空白的，但有些书在微微发光，有些则在渗出血红色的液体。
“这些书是她的记忆？”他低声问。
【正确。发光的可能是重要记忆，渗血的可能是创伤记忆。但别碰——在梦境里接触他人记忆很危险，可能被卷入记忆场景，或者被记忆中的情绪感染。】
林晏继续前进。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书架重复出现，吊灯一盏接一盏。他走了大概五分钟，景色毫无变化。
“我好像在原地打转。”
【这是梦境迷宫的典型特征。试试用你的印记感知方向——筑门人对‘空间异常’有天然敏感。】
林晏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感受手臂上的印记。印记微微发烫，在他的意识里投射出一个模糊的方向感——左前方，有某种“空洞”。
他转向那个方向，继续走。这次，走廊开始变化。
书架之间的距离变宽，天花板上出现了彩色的玻璃窗——虽然窗外是虚无的黑暗，但玻璃本身很美，描绘着鸟和花的图案。地面的木板变成了大理石，光滑，反射着灯光。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很轻的啜泣声。从前方传来。
林晏放慢脚步，转过一个拐角，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圆形的阅览室，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橡木长桌。桌边坐着一个女人——是‘青鸟’，但比照片上更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正趴在一本摊开的书上哭泣。
书很大，很厚，封面是深蓝色的皮革。但从林晏的角度，看不到书的内容。
【接近她，但保持距离。先观察。】
林晏慢慢走近。在距离长桌大约五米时，‘青鸟’突然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眼睛是干的，但啜泣声还在继续——不是从她嘴里发出的，是从书里发出的。
“你是谁？”‘青鸟’问，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
“我是来帮你的。”林晏说，按照沈一川教的标准开场白。
“帮我？”‘青鸟’歪了歪头，“帮我忘记更多吗？”
她拍了拍面前的书。随着她的动作，书页自动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页都是空白的，但空白处有泪渍的痕迹。
“这本书是什么？”林晏问。
“我的记忆。”‘青鸟’说，“但有人在偷走它。一页一页地偷。”
【问她是谁在偷。】
“谁在偷你的记忆？”林晏重复问题。
‘青鸟’没有回答。她站起来，走到旁边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书。那本书和其他书不同——书脊上有字，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是《童年相册》。
“看。”她把书递给林晏。
林晏接过书，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照片：一个小女孩在公园里玩耍，笑得很开心。但照片是黑白的，而且正在缓慢褪色——像被水浸泡过一样，图像逐渐模糊、溶解，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翻到第二页，另一张照片：女孩和父母的全家福。同样在褪色。
第三页，第四页……整本书都在自我擦除。
“每做一次这个梦，我就会忘记一些东西。”‘青鸟’轻声说，“刚开始是小事：昨天午饭吃了什么，上星期看的电影名字。后来是重要的事：我母亲的长相，我最好的朋友叫什么，我为什么开始画画……现在，我开始忘记怎么系鞋带，怎么用筷子，怎么说话。”
她看着林晏，眼神空洞：“很快，我连‘我’是谁都会忘记。然后，我就彻底自由了。”
【她在渴望遗忘。】沈一川的声音带着警示，【创伤太大，她的潜意识认为遗忘是解脱。但这不是真正的解脱，是意识的死亡。】
“你为什么想忘记？”林晏问。
‘青鸟’走回长桌，抚摸那本深蓝色的大书：“因为它太重了。有些记忆太重了，会压垮一个人。”
她翻开书，停在其中一页。这一页不是空白的，上面有字。但林晏看不清内容——字迹在蠕动，像活的一样，而且整页纸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融化的蜡。
“这是你的创伤记忆？”林晏问。
‘青鸟’点点头：“我不记得具体内容了，只记得它很痛。每次梦到这里，我都会翻开这一页，然后就会忘记一些东西。像是……用记忆交换止痛药。”
【典型的梦境自我防御机制。】沈一川分析，【用次要记忆覆盖核心创伤，但代价是认知功能的逐步丧失。林晏，你需要引导她面对那个创伤，而不是逃避。】
“如果我把这一页撕掉呢？”‘青鸟’突然说，手指捏住书页边缘，“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痛了？”
“等等——”林晏想阻止。
但已经晚了。‘青鸟’用力一扯，书页被撕了下来。
那一瞬间，整个梦境震动。
书架摇晃，书纷纷掉落，在地面堆成小山。吊灯剧烈摆动，光线疯狂闪烁。阅览室的天花板开始出现裂缝，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渗出。
‘青鸟’拿着那张撕下的书页，书页在她手中燃烧，化作灰烬。她笑了，但那笑容扭曲而痛苦。
“现在……我又能忘记一些了。”她喃喃自语，“真好。”
林晏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物理的眩晕，而是意识的冲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青鸟’身上流走了。不是记忆，而是更基础的东西：对颜色的感知。那一瞬间，整个梦境褪色成黑白，然后很快恢复，但色彩饱和度明显降低了。
【她在用感官能力交换遗忘！】沈一川的声音急促起来，【阻止她！如果继续，她会失去所有感官，变成植物人！】
“停下！”林晏冲过去，想抢走那本深蓝色的书。
但‘青鸟’抱紧了书：“不！我要忘记！我要全都忘记！”
她开始撕第二页。
梦境震动得更厉害了。地面开裂，裂缝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在空中抓挠。书架倒塌，书页纷飞，在空中燃烧成灰烬。黑白和彩色的光影疯狂交替，像老电影故障的胶片。
林晏的手触碰到书的封面。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东西——
不是画面，是感觉。
冰冷的水。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法呼吸的窒息感。还有……一只手，抓着他的脚踝，把他往下拖。
这是‘青鸟’的创伤。溺水。有人在拖她下水。
【林晏，用印记！】沈一川喊道，【建立连接，分担她的感受，但不能被吞噬！】
林晏咬牙，激活手臂上的印记。暗红色的光芒亮起，透过衣服渗出来。他抓住‘青鸟’的手，不是抢夺，而是握住。
“让我看看。”他说，“让我看看是什么在伤害你。”
‘青鸟’挣扎，但印记的光芒笼罩了她。她的眼睛突然瞪大，瞳孔里倒映出深蓝色的水光。
连接建立了。
林晏被拖进了‘青鸟’的记忆深处。
—
水。到处都是水。
冰冷，浑浊，带着池塘特有的腥味。林晏在水下，能看见头顶摇晃的光——是水面，但很远。他在下沉。
不，不是他。是‘青鸟’。他在经历她的记忆。
她大概七八岁，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在水里挣扎。脚踝被水草缠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肺里的空气在耗尽，胸口像要炸开。
然后她看到了。
水下有个人。
一个女人，长发如水草般飘散，脸很模糊，但眼睛是睁着的，直勾勾地看着她。女人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不是水草。是手。
冰冷，僵硬，死人的手。
‘青鸟’想尖叫，但嘴里只有气泡。她拼命踢腿，想挣脱，但那双手抓得很紧，把她往更深的水下拉。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一只小孩的手，很小，很白。那只手抓住了女人的手腕，用力掰开。女人松手了，‘青鸟’挣脱出来，拼命向上游。
在浮出水面前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
水下，那个救她的小孩，正被女人拖向深处。
小孩的脸转过来，对她笑了笑。
那是‘青鸟’自己的脸。
记忆中断。
林晏回到阅览室，跪在地上，大口喘气——虽然意识体不需要呼吸，但窒息感太真实了。
‘青鸟’也瘫坐在地，抱着那本深蓝色的书，浑身发抖。
“那是什么……”她喃喃自语，“那个小孩……是我？”
“是你的潜意识。”林晏站起来，印记还在发光，但温和了许多，“那个溺水而亡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青鸟’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说：“我姑姑。我七岁时，她带我去郊外的池塘玩。她失足落水，我想救她，但……我太害怕了，跑去找人帮忙。等我带人回来时，她已经死了。”
她抚摸书页：“我总觉得，如果我当时跳下去，也许能救她。但我没有。我害怕。所以她抓住我的脚踝，是在怪我。她怪我见死不救。”
“不。”林晏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你姑姑没有怪你。那个抓住你的女人，是你自己的愧疚。那个救你的小孩，是你自己的求生本能。你在梦里一遍遍重温这个场景，不是在惩罚自己，是在……试图拯救自己。”
‘青鸟’抬起头，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但我救不了她。我永远救不了她。”
“你不需要救她。”林晏说，“她已经死了。你需要救的是那个七岁的、因为内疚而困在水里的自己。”
印记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像温暖的烛光。光芒笼罩了那本深蓝色的书，书页上渗出的液体开始倒流，字迹重新浮现。
这一次，林晏看懂了内容。
不是具体的记忆，而是一段话：
「我原谅你了。你只是个孩子。活下去。」
字迹稚嫩，像是小孩写的。
‘青鸟’看着那段话，哭了很久很久。然后，她合上了书。
梦境开始修复。
倒塌的书架重新立起，掉落的书飞回原位。裂缝合拢，黑色的雾气消散。阅览室恢复了平静，光线变得温暖明亮。
‘青鸟’站起来，她的身形更加清晰、稳定。她看着林晏，露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谢谢。”她说，“我……我想起来了。我姑姑落水那天，其实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别过来，去找人帮忙。’她一直让我去找人帮忙，不是让我跳下去。”
【创伤核心解开了。】沈一川的声音带着欣慰，【她的潜意识一直在误解那段记忆，把姑姑的警告当成了责备。现在她理解了，记忆会开始自然修复。】
“这本书怎么办？”‘青鸟’指着深蓝色的书。
“留着。”林晏说，“但不用再打开了。把它放在书架上，和所有其他记忆在一起。它只是一段过去，不是你。”
‘青鸟’点点头。她走到一个书架前，把书放进去。书脊上浮现出标题：《七岁夏天》。
然后，她转向林晏：“我要醒了。但在我醒来前……这个给你。”
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小团柔和的白光。光团飘向林晏，融入他手臂上的印记。
林晏感到一股清凉的触感，像是夏夜微风。印记的纹路中，多了一道细微的、银白色的分支。
【你获得了‘记忆安抚’的初步能力。】沈一川解释，【这是‘青鸟’梦境的核心特质——她长期与记忆共处，形成了这种温和的、治愈性的能力碎片。现在它是你的了。虽然不是战斗能力，但在处理创伤相关异常时会很有用。】
“如何使用它？”林晏在心里问。
【集中精神，想象温暖的光，然后接触需要安抚的对象。记住：这能力不是抹除记忆，而是让记忆变得可以承受。滥用会适得其反。】
‘青鸟’的身影开始变淡。整个梦境也在变淡，像清晨的雾气在阳光下消散。
“再见。”‘青鸟’轻声说，“还有……请帮我告诉我现实中的自己：该画完那幅画了。”
“什么画？”
“你会知道的。”她微笑，然后彻底消失。
梦境崩塌。
—
林晏在躺椅上醒来。
意识接口自动脱开，传感服停止工作。他坐起来，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沈一川站在旁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医疗人员正在检查旁边的另一个躺椅——‘青鸟’躺在上面，还在沉睡，但脸色红润了许多，呼吸平稳。
“她怎么样？”林晏问。
“脑波稳定，现实认知指数回升到85%，还在继续上升。”一个医生说，“预计两小时后会自然苏醒。而且……她的记忆在恢复。刚扫描发现，之前丢失的片段正在重新连接。”
“成功了吗？”陈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走进来，身后跟着李教授和秦墨。
“初步成功。”沈一川合上笔记本，“创伤核心解开，梦境结构恢复正常。林晏还带回了能力碎片——‘记忆安抚’的雏形。”
李教授立刻凑过来，拿出扫描仪对着林晏的手臂：“不可思议……印记吸收了梦境特质，形成了新的分支。这证明筑门人确实能通过解析梦境获取针对性能力。如果重复这个过程……”
“需要控制节奏。”陈静打断他，“每次梦境潜入都有风险，而且能力获取需要时间消化。林晏，你感觉如何？”
林晏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变化。印记确实多了一丝清凉的、温和的能量，像是多了一个“频道”。他能想象，如果集中精神，应该能释放出类似刚才梦境里的那种安抚性光芒。
“还好。就是有点累。”
“正常。”沈一川说，“意识活动消耗的是深层精力，比体力消耗更累。你需要休息，让新获得的能力稳定下来。”
秦墨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林晏看。最后她走过来，递给他一瓶能量饮料。
“干得不错。”她说，“第一次梦境潜入就解决了一个四级难题。虽然我不懂那些理论，但能救回一个人，总是好事。”
林晏接过饮料：“她说的那幅画……是什么？”
秦墨看向‘青鸟’的病床：“她以前是个画家。事故发生前，正在画一幅大型作品，叫《溺水者与救赎者》。事故后，她忘了怎么画画，也忘了那幅画的存在。看来现在，她想起来了。”
陈静点点头：“我们会安排艺术治疗。如果她能完成那幅画，对恢复会有很大帮助。”
李教授还在研究扫描数据，兴奋地自言自语：“如果每个筑门人潜质者都能通过这种方式定向获取能力……我们可以定制化培养，针对不同异常类型训练专门的人才……这会是革命性的突破！”
“李教授。”陈静语气严肃，“林晏是人，不是实验样本。所有后续训练必须在他的自愿和健康前提下进行。”
“当然，当然。”李教授敷衍地点头，但眼睛没离开屏幕。
沈一川拍了拍林晏的肩膀：“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复盘今天的经历，总结经验。第一次梦境潜入很关键，会决定你后续的风格和方向。”
林晏起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开训练室。路过‘青鸟’的病床时，他看了一眼她的脸。
睡梦中，她在微笑。
那一瞬间，他感到印记里的‘记忆安抚’能力微微共鸣，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
这能力不能战斗，不能防御，不能帮他找到妹妹。
但它能让人从噩梦中醒来，能让人不再被过去困住。
也许……这也很重要。
回到自己的房间，林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臂上的印记安静地蛰伏，那道新的银白色分支若隐若现。
今天他救了一个人，获得了一个能力。
但这只是开始。还有更多人在噩梦中挣扎，更多异常需要处理，更多碎片需要寻找。
而他的妹妹，还在门后等他。
路还很长。
但至少现在，他有了走下去的方法。
闭上眼睛前，林晏想起‘青鸟’最后那句话：
「请帮我告诉我现实中的自己：该画完那幅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画要画完。
他也有。
而他的画，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