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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亥时三刻,金田村西门。

火从村内向外蔓延,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吞噬着茅屋、粮仓、栅栏。浓烟滚滚,热浪灼人。杨清站在坍塌近半的城墙上,右胸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左肩的旧伤也在剧痛,但手中的长刀握得很稳。

城墙下,清军如潮水般涌来。

向荣的战术很简单——用人数压垮一切。三千清军分成三波,第一波五百人扛着临时赶制的云梯,顶着盾牌冲锋;第二波一千人弓弩齐射,压制城头;第三波一千五百人蓄势待发,只等城门破开,便一拥而入。

“放箭!”石达开在城墙另一侧嘶吼。

太平军残存的弓箭手拼命还击,但箭矢稀疏,很快被清军的箭雨压制。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从城墙摔落。

“东王!云梯上来了!”曾水源大喊。

三架云梯同时架上了城墙。清军士兵咬着刀,一手举盾,开始攀爬。

杨清冲到最近的一架云梯前,双手举起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狠狠砸下!

“轰——!”

滚木带着碎石泥土倾泻而下,将云梯上的五六名清军全部砸落。但另外两架云梯已经有人爬上城头!

“杀——!”萧朝贵浑身是血,独臂挥舞大刀,将第一个爬上来的清军劈成两半。但他随即被三支箭射中后背,踉跄跪地。

“西王!”石达开扑过去,砍翻两个清兵,拖起萧朝贵往后撤。

缺口打开了。越来越多的清军爬上城墙,城头的太平军节节败退。

杨清被七八个清兵围住。他背靠箭楼残壁,长刀左劈右砍,又杀了三人,但体力已到极限。一支长矛刺中他大腿,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要死了吗?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前世上海写字楼的灯光,穿越初醒时的茅屋,紫荆山的晨雾,鹰愁涧的大火,还有石达开那双年轻而坚定的眼睛。

突然,一支箭从侧面射来,正中持矛清兵的咽喉!

紧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城墙内侧的屋顶上射下!目标不是清军,而是城墙上的太平军和清军——无差别覆盖!

“谁?!”杨清艰难抬头。

火光中,他看到了那面旗。

明黄色的旗,上面绣着“天王”二字。

旗下一人骑在马上,身穿黄袍,头戴金冠,面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洪秀全。

他身后,是至少五百名生力军——不是太平军的装束,而是统一的青色劲装,装备精良,阵型严整。

“天父庇佑!”洪秀全的声音穿透喊杀声,“天国将士听令——开城门!”

开城门?!

城墙上的太平军全愣住了。清军就在城外,开门不是自寻死路?

但洪秀全的亲兵已经冲下城墙,开始转动绞盘!

“嘎吱——嘎吱——”

沉重的西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城外的清军也愣住了,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向荣在阵后皱起眉头:“洪秀全……他想干什么?”

同一时刻,金田村后山望楼。

韦昌辉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面前站着韦志俊。火光映着兄弟俩相似的脸,一个狰狞,一个平静。

“志俊……为什么?”韦昌辉嘴角流血,声音嘶哑,“我是你大哥!韦家待你不薄!”

“就是因为你是我大哥,我才不能看着你把韦家带进地狱。”韦志俊说,“通敌卖国,就算事成,朝廷真会信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个道理你不懂?”

“你懂什么!这是韦家翻身的机会!”

“翻身?”韦志俊冷笑,“用几千条兄弟的命,换你一个人的顶戴?大哥,你疯了。”

他蹲下身,压低声音:“而且你以为洪秀全真不知道?你以为杨秀清真没察觉?他们都在等你跳出来,等你把所有的棋子摆上棋盘,然后……”

他做了个收网的手势。

韦昌辉脸色煞白:“你是说……他们早就……”

“对。”韦志俊点头,“从你第一次接触清军密探,天王就知道了。东王也知道。他们不动你,是因为需要你——需要你引出向荣,需要你帮他们完成‘团营’,需要你……当这个恶人。”

借刀杀人。清洗内部。

韦昌辉浑身颤抖,忽然大笑,笑声凄厉:“好……好一个洪秀全!好一个杨秀清!我韦昌辉算计一辈子,最后成了别人的棋子!”

他猛地抬头:“志俊,放了我。咱们兄弟联手,还有机会……”

“没机会了。”韦志俊摇头,“天王有令:韦昌辉通敌叛国,罪不可赦,就地正法。韦家其余人等,若与此事无关,可免死罪。”

他从腰间抽出短刀。

韦昌辉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他垂下头,喃喃道:“告诉达开那孩子……我看错他了。他选的路,是对的。”

刀光闪过。

血溅在望楼的木地板上,混入泥土。

韦志俊擦干刀,看向山下燃烧的村庄。

那里,决定天国命运的戏,还在继续。

西门城下。

城门完全打开。洪秀全策马走出城门,身后五百亲兵列阵。

三千清军就在百步之外,弓弩上弦,刀枪林立。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城门大开,守军出城列阵,而攻城方反而停下脚步,不敢上前。

向荣打马上前,隔着五十步与洪秀全对视。

“洪秀全。”向荣的声音很冷,“你倒是有点胆量。”

“向提督。”洪秀全微笑,“久仰大名。”

“开门献城,是想投降?”

“不。”洪秀全摇头,“是想和提督谈一笔交易。”

交易?向荣眯起眼。

“什么交易?”

“我用金田村,换我军安然南撤。”洪秀全说,“村内粮草物资,尽归提督。我军只带随身兵器,退往博白。提督可上报‘收复金田,击溃贼众’,是大功一件。而我军……得以保全。”

空城计。用一座已经着火的空城,换撤退时间。

向荣沉默。他在算账:强攻,能全歼太平军,但自己也要付出惨重代价——看城头那些太平军拼死的架势,至少得折损千人。而接受条件,兵不血刃“收复”金田,虽然放跑了贼首,但可以上报“击溃”,功劳不小,还保全了实力。

乱世之中,保存实力比什么都重要。

“我凭什么信你?”向荣问。

“凭这个。”洪秀全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展开,“这是天王诏书:我洪秀全以天父之名起誓,若向提督放我军民南去,我太平军三年之内,不犯桂林。”

以天父之名起誓,对洪秀全来说,这是最重的誓言。

向荣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洪秀全,你比我想的聪明。”

他挥手:“让开南面道路。”

清军阵型缓缓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南面山道的路。

洪秀全抱拳:“谢提督。”

“别谢太早。”向荣冷冷道,“三年之约,你若敢违,我必亲提大军,踏平你太平天国。”

“不敢。”

洪秀全调转马头,对城墙上的杨清喊道:“东王!带人下来,南撤!”

杨清被亲兵搀扶下城墙。他看向洪秀全,眼神复杂。

天王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借韦昌辉之手完成团营,借向荣之手清洗内部,最后用一座空城换生机。

而他杨清,差点成了这盘棋里牺牲的棋子。

“秀清,”洪秀全看着他胸前的箭伤和血污,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委屈你了。”

“天王圣明。”杨清垂下眼。

这是君臣之间,第一次出现裂痕。

子时初,太平军开始南撤。

能走的伤员互相搀扶,不能走的用担架抬着。老弱妇孺先行,青壮断后。总共还剩不到两千人——进金田村时有近五千,一夜之间,伤亡过半。

石达开的侦缉队负责殿后。少年走在队伍最后,不时回头看向燃烧的金田村。

那里有他第一次带兵守的城门,有他布置的陷阱,有他炸死的敌人,也有……他亲手埋葬的弟兄。

“舍不得?”杨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骑在马上,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

“有点。”石达开老实说。

“记住这种感觉。”杨清说,“舍不得,才会想夺回来。等咱们强大了,打回来就是。”

“能打回来吗?”

“能。”杨清看向南方,“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

队伍沉默地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远处金田村大火燃烧的噼啪声。

走出五里后,洪秀全突然下令:“停。”

队伍停下。洪秀全打马走到一处高坡,望向金田村方向。

大火还在烧,把夜空映成暗红色。

“诸位弟兄。”洪秀全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今夜,我们失去了金田村,失去了许多兄弟。但我们也看清了谁是忠臣,谁是奸佞。”

他顿了顿:“从今日起,太平天国不再是什么‘拜上帝会’,不再是什么‘团营’。我们是——太平军!是要推翻清妖,建立天国的军队!”

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

“前面就是博白,就是陆川,就是更广阔的天地。我们要在那里练兵,在那里蓄力,在那里——准备起义!”

起义。这个词让所有疲惫的士兵精神一振。

“现在我宣布——”洪秀全提高声音,“即日起,太平军正式建制!杨秀清为东王,总领军事!冯云山为南王,总理民政!萧朝贵为西王,冲锋陷阵!韦昌辉已伏诛,北王之位空悬……”

他看向石达开:“石达开听封。”

少年一愣,单膝跪地。

“你年少忠勇,屡立奇功。今日特封你为——翼王!领一军,掌征伐!”

翼王!五王之一!十七岁的王爷!

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欢呼。石达开的能力、战功、人品,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个封赏,无人不服。

“谢……谢天王!”石达开声音发颤。

“起来。”洪秀全亲手扶起他,“翼王,天国未来,系于你等年轻一辈肩上。”

他又看向杨清:“东王伤势如何?”

“无碍。”杨清说。

“好。那接下来整军、练兵、筹备起义诸事,就全拜托东王了。”

“臣领命。”

洪秀全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金田村的方向:“走!去博白!去咱们的新天地!”

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脚步虽然沉重,但有了方向。

寅时,博白县境。

先头部队已经找到一处适合扎营的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进出,易守难攻。冯云山正在指挥搭建临时营寨。

杨清躺在担架上,由曾水源抬着巡视。他脸色越来越白,失血过多加上感染,开始发烧。

“四哥,你得休息……”曾水源哽咽。

“看完这一圈。”杨清坚持。

他看到营地里,士兵们在挖壕沟、立栅栏、搭帐篷。虽然疲惫,但秩序井然。

他看到伤员营里,医兵在忙碌,轻伤员在帮忙。

他看到童子营的孩子们,在石达开指挥下搬运物资,最小的才十二岁,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桩。

他看到洪秀全的帐篷已经搭好,黄旗在晨风中飘起。

这时,冯云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刚收到的密信。

“秀清,贵县那边有消息了。”他低声说,“石达开的父亲,我们的人已经接出来了,现在安全。但韦家的产业……全被清军抄了。”

意料之中。

“还有,”冯云山顿了顿,“向荣在金田村扑灭大火后,上报朝廷‘斩贼千余,收复金田’。朝廷嘉奖,擢升他为广西巡抚兼提督。”

升官了。用太平军的血,铺平了自己的路。

“另外……”冯云山声音更低了,“天王昨晚带来的那五百亲兵,不是咱们的人。”

“哪来的?”

“天地会。”冯云山说,“天王早就和天地会联络上了,那五百人是他们的精锐。条件是天国起义后,与天地会共分广西。”

联合天地会。洪秀全的棋,下得比杨清想的还大。

“知道了。”杨清说,“云山兄,以后这些事,你多留心。”

“你放心养伤。”冯云山握了握他的手,“天国有你在,才有希望。”

冯云山走后,杨清躺在担架上,看着渐渐泛白的天色。

博白的清晨,薄雾缭绕,远山如黛。

这里将成为太平天国真正的起点。

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将在这里,继续改写历史。

只是这条路,比他预想的更险,更复杂。

洪秀全的深不可测,天地会的介入,清军的围剿,内部的权力平衡……

每一道都是难关。

但没关系。

他还有石达开,有冯云山,有萧朝贵,有黄玉昆,有这近两千誓死追随的兄弟。

还有……那一整套来自未来的知识、理念、方法。

“水源,”他忽然说,“去把翼王叫来。”

“现在?四哥你该休息……”

“现在。”

不一会儿,石达开匆匆赶来。少年封王后,眉宇间多了分沉稳,但眼神依然清澈。

“东王。”

“坐。”杨清示意他坐在担架旁,“有件事,要交代你。”

石达开正襟危坐。

“从今天起,你除了带兵,还要做一件事。”杨清说,“我写了一份《新军训练大纲》,还有《天国建制草案》。你拿去,认真学,认真实践。不懂的来问我。”

“新军训练?”

“对。”杨清说,“咱们现在这支部队,还是农民军的底子。要成大事,必须脱胎换骨——要纪律,要文化,要信仰,要……现代化。”

现代化。石达开听不懂这个词,但能理解意思。

“我明白了。”他说,“东王放心,我一定办好。”

“还有,”杨清看着他,“翼王这个位置,很高,也很危险。高处不胜寒。记住三点:第一,忠于天国,但不盲从任何人;第二,掌握军权,但绝不拥兵自重;第三……保护好自己。”

这是在教他生存之道。

石达开重重点头:“达开铭记在心。”

“去吧。”杨清闭上眼睛,“我睡会儿。”

石达开起身离开。走到帐篷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担架上,杨清脸色苍白,但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里,有疲惫,有痛楚,但更多的是……

希望。

晨光彻底照亮山谷时,太平军第一座正规营寨初具规模。

辕门立起,旗杆竖起,炊烟升起。

洪秀全站在中军大帐前,看着忙碌的营地,对身边的冯云山说:“云山,你说咱们能成吗?”

“能。”冯云山坚定地说,“有天父庇佑,有将士用命,有东王、翼王这样的英才,一定能。”

“东王……”洪秀全喃喃,“他伤得那么重,还能撑多久?”

“东王命硬。”冯云山说,“而且,他不能倒。天国需要他。”

洪秀全沉默片刻,忽然问:“云山,你觉得我和秀清……谁更适合领这个天国?”

冯云山心头一震,低头:“天王是真命天子,东王是辅国栋梁。缺一不可。”

“缺一不可……”洪秀全笑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是啊,缺一不可。”

他转身走进大帐:“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东王主理,开始大练兵!”

“是!”

帐外,石达开正在教童子营的孩子们认字。他用木炭在木板上写下一个字:

“天”。

“天是什么?”他问孩子们。

“是天父!”一个孩子说。

“是老天爷!”另一个说。

石达开摇头:“天,是咱们头顶的这片苍穹。它不说话,不显灵,但它看着——看着咱们是跪着活,还是站着死。”

他指着远山:“从今天起,咱们要站着活。为了这个,得读书,得练武,得让自己配得上‘太平天国’这四个字。”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眼神认真。

更远处,杨清在昏睡中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2024年的上海,坐在会议室里,对着PPT讲“太平天国创业计划”。投资人问他:“你这个项目,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他回答:“不是刀枪,不是火炮,是一套能让泥腿子也敢做梦的制度。”

投资人笑了:“听起来像乌托邦。”

“乌托邦的意思是‘不存在的好地方’。”杨清说,“但如果咱们把它建出来了,它就不叫乌托邦了。”

梦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帐篷顶的茅草,听到外面士兵操练的口号声。

这不是梦。

这是他的战场,他的实验场,他改写历史的地方。

帐篷外传来石达开的声音:“东王醒了?”

“醒了。”杨清说,“进来吧。”

少年掀帘而入,手里端着药碗。

晨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帐篷里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

光柱里,尘埃飞舞,像无数细小的星辰。

而远处,博白的群山在朝阳中苏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

太平天国的故事,也从这一刻,真正开始。

【第十九章·完】

【下章预告】

博白大练兵!杨清推行“新军制”:军官学堂、士兵扫盲、积分晋升、参谋本部。石达开严格训练,翼王营成为全军标杆。但洪秀全开始频繁“天父下凡”,强化神权控制,与杨清的“制度建军”产生矛盾。此时,天地会使者到达,要求兑现“共分广西”承诺,洪秀全犹豫,杨清反对。而清廷得知太平军未灭,调集两广、湖南三省兵力,准备发动更大围剿。内外交困中,杨清做出一个惊人决定:不等起义,主动出击,攻打浔州府!石达开请缨先锋,这将是他封王后的第一场大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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