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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晨的光线刺破云层,斜斜地射进书房,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的格子阴影。苏文坐在书桌前,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两个小时了。面前摊开的是《渡魂引》全谱竹简,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昨晚的记忆融合还在脑中回荡,像一场风暴过后的余波。顾文渊的悲伤、绝望、爱恋,与苏文自己的理智、责任、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双重意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两个自我的存在:一个是二十一世纪的考古学者苏文,一个是四百年前跳河殉情的书生顾文渊。

更诡异的是,这两种意识似乎在融合,而不是简单地共存。

苏文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苏文的手,修长,干净,虎口处有长期握笔和操作工具留下的薄茧。但在他眼中,这双手时而变成另一副模样——更白皙,更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那是书香门第公子哥的手,是顾文渊的手。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那是苏文的脸,三十岁出头,五官端正,戴着眼镜,因为连续几晚的失眠而显得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但在某些角度,在某些光线下,镜中的影像会发生变化:眼镜消失了,脸型变得更清秀,眉毛更细,嘴唇更薄,眼神中多了一种古典的忧郁——那是顾文渊的脸。

“镜花水月……”苏文喃喃自语,想起这句古诗词。他现在就像站在水边的人,看着水中的倒影,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窗外的天井里传来鸟叫声,清脆悦耳。但苏文听到的不仅是鸟叫,还有一种更细微、更飘渺的声音:隐约的箫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脑海里。那是柳清音的箫声,是她四百年来在桥上徘徊时反复吹奏的旋律。

奇怪的是,他现在能听懂那旋律中的情感了。不是通过分析,不是通过推测,而是直接地、本能地理解。顾文渊的记忆赋予了他对柳清音音乐语言的敏感,就像一个人能听懂母语中的细微情感变化。

苏文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字迹工整清秀,是他一贯的风格。但当他写下第二行时,笔迹开始变化:变得更潦草,更灵动,有一种古典的韵味,笔画间多了些连笔和飞白——那是顾文渊的笔迹。

他停下笔,盯着那两行字。第一行是现代简体字:“我是苏文,考古学博士。”第二行却是半文半白:“余乃顾文渊,崇祯十年举人。”

两种身份,两种笔迹,同一个人。

手机突然响了,是陈岩打来的。

“文哥,你在家吗?我马上过来,有重要情况。”陈岩的声音急促,背景有警笛声。

“在。出什么事了?”

“又死了一个,而且这次……很诡异。见面说。”

十分钟后,陈岩的车停在老宅门口。他匆匆走进来,脸色铁青,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

“谁死了?”苏文问,递给他一杯茶。

“赵德海,古镇中学的历史老师,六十二岁,退休返聘。”陈岩一口气喝完茶,“今天早上邻居发现他死在家里,书房里。死因初步判断是心脏骤停,但是……”

“但是什么?”

陈岩打开档案袋,取出几张现场照片。照片里,赵德海坐在书桌前,身体前倾,头靠在桌面上,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他的右手摊开在桌上,手心朝上,里面放着一片白玉碎屑——比之前发现的都大,有硬币大小。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陈岩又拿出一张照片,“你看他的书桌。”

照片里,赵德海的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古籍,旁边放着放大镜和笔。但引起苏文注意的是桌面上用墨水写的几行字——不是写在纸上,是直接写在木质桌面上,字迹潦草疯狂:

“我看见了!她就在桥上!穿着白衣服,吹着箫!她在叫我,她说她知道赵家祖上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该那样对柳家!不该抢那块地!不该点火!”

“她要来了!她要来索命了!我能听见箫声,越来越近了……”

“顾文渊!顾少爷!你也来了!你在看我!你在恨我!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一行字写得最用力,墨水几乎渗透进木头里:“四百年了,报应终于来了。”

苏文盯着那些字,感到一阵寒意。赵德海死前显然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幻觉,他看见了柳清音,听见了箫声,甚至……看见了顾文渊?

“赵家祖上参与了谋害柳清音的事?”苏文问。

陈岩点点头:“我查了族谱。赵家在明末是古镇的几个大族之一,确实参与了当年的事。沈老爷子信里提到的几家,赵家是其中之一。赵德海是赵家这一代的长房,一直住在古镇,研究地方史,可能知道很多内情。”

“他写‘顾文渊!你也来了!你在看我!’……”苏文重复那句话,“为什么他会提到顾文渊?还说什么‘你在恨我’?”

陈岩看着他,眼神复杂:“文哥,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今天早上我去赵家勘查现场时,赵德海的老伴说,昨晚大概十一点,她听见丈夫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她贴在门上听,听见他说:‘顾文渊?是你吗?你怎么……怎么长得像苏文?’”

苏文浑身一震。

“她还说,”陈岩继续,声音放得很低,“赵德海接着说:‘不,你不是顾文渊,你是苏文……但你的眼神……你的眼神是顾文渊的……’”

书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鸟叫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

苏文感到喉咙发干。他走到墙边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眼镜,但眼睛……眼睛确实不一样了。不再是单纯的学者眼神,而是多了一种深沉、一种忧郁、一种跨越时空的悲伤。

那是顾文渊的眼神。

“陈岩,”苏文缓缓转身,“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是顾文渊的转世,或者至少……承载了他的部分魂魄,你会相信吗?”

陈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文哥,这几天我见了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死人复活,箫声索命,白玉碎屑……所以你说你是顾文渊转世,我可能不会全信,但也不会完全不信。”

他吐出一口烟:“更重要的是,赵德海死前提到了你。他说你长得像顾文渊,眼神像顾文渊。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怨灵或者某种超自然力量的视角里,你和顾文渊有联系。”

苏文点头,决定坦白更多:“昨晚,我触碰血玉箫时,看到了顾文渊的记忆——完整的记忆,从童年到跳河殉情。那些记忆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和我的记忆混在一起。有时候我分不清自己是谁。”

陈岩掐灭烟:“所以你在桥上见到柳清音时,她说‘你的魂魄里有他的味道’?”

“对。她认出了顾文渊的部分。”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陈岩问,“月圆之夜还要上桥吗?”

“必须上。”苏文坚定地说,“但现在的计划需要调整。我不是去超度一个与我无关的怨灵,而是去面对我的前世,面对我(顾文渊)未完成的承诺,面对我们(柳清音和顾文渊)四百年的遗憾。”

陈岩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文哥,我会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情况失控,如果那个‘顾文渊’的部分要完全占据你,你要想办法保持清醒,保持‘苏文’的自我。否则……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我明白。”苏文说,“我会保持平衡。”

陈岩离开后,苏文回到书桌前,继续研究《渡魂引》全谱。但这次,他不再试图用现代音乐理论去分析,而是闭上眼睛,调动顾文渊的记忆。

在顾文渊的记忆中,有柳清音演奏音乐的画面。她抚琴时的姿态,吹箫时的气息,手指在乐器上移动的韵律……那些细节原本模糊,但随着记忆的融合,变得越来越清晰。

苏文拿起血玉箫,没有吹奏,只是握着,感受它的质地和温度。顾文渊送给柳清音这支箫时的情景浮现出来:那是一个春日午后,柳家后花园,桂花刚开,香气袭人。顾文渊将这支白玉箫递给柳清音,说:“白玉无瑕,如卿纯洁。”

柳清音接过箫,脸微红,轻声说:“文渊赠箫,清音必珍之如命。”

后来,她常用这支箫练习,创作。顾文渊常在旁倾听,有时会提出建议:“此处可否加一个颤音?” “这个转调很妙,但衔接稍显突兀。”

他们是知音,不仅是恋人,更是音乐上的知己。柳清音的每一首曲子,顾文渊都是第一个听众,第一个评论者。《渡魂引》的创作过程,顾文渊也参与其中,虽然主要是柳清音的灵感,但顾文渊的建议和反馈也很重要。

所以,要完成《渡魂引》,需要的不仅是柳清音的灵感,还需要顾文渊的理解和补充。

苏文睁开眼睛,有了新的领悟。他不是简单地“演奏”这首曲子,而是要“完成”它——以顾文渊的身份,完成柳清音未竟的作品,实现他们共同的音乐理想。

他再次看向乐谱。那些工尺谱符号突然变得亲切起来,不再陌生。他能“听”到每个符号对应的音高和音色,能“感觉”到旋律的起伏和情感的变化。这不是通过学习获得的技能,而是通过记忆继承的本能。

他拿起笔,在纸上尝试翻译乐谱。手自动移动,写出一个个音符,不是现代简谱,也不是五线谱,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记谱方式,既准确又充满感情。

写着写着,笔迹又变了。从苏文的工整,变成顾文渊的灵动。但这次苏文没有抗拒,而是允许这种变化发生。他需要顾文渊的部分,需要那些音乐本能,需要那种对柳清音的深刻理解。

纸上渐渐写满了音符和注解。苏文看着自己写出的乐谱,突然有一种冲动:他想吹奏试试。

他举起血玉箫,抵在唇边。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书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不是一个单纯的音符,而是一个充满情感的、颤抖的声音,像叹息,像呜咽,像积累了四百年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出口。苏文的手指自动按在指孔上,不是他有意识地控制,而是肌肉记忆——顾文渊的记忆,通过他的手表达出来。

旋律流淌而出,是《渡魂引》的第一段。苏文从未学过吹箫,但此刻他的气息控制、指法转换都流畅自然,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他能感觉到顾文渊在吹奏这支箫时的感觉:气息在箫管中振动,手指在音孔上移动,音乐从箫尾流淌出来……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柳清音创作这首曲子时的情感:那是一种超度亡魂的慈悲,一种对生死轮回的感悟,一种对人间苦难的悲悯。曲子中有悲伤,但不绝望;有痛苦,但不怨恨;有离别,但不永恒。

苏文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他看见柳清音坐在月下抚琴,长发如瀑,白衣如雪,手指在琴弦上跳跃,旋律如泉水般涌出。他看见顾文渊站在她身旁,手持白玉箫,与她合奏,琴箫和鸣,浑然一体。

他还看见更多的画面:柳清音在柳家祠堂为逝去的先祖演奏《渡魂引》,超度他们的亡魂;她在古镇的义庄为无主孤魂吹奏,安抚他们的怨念;她告诉顾文渊,这首曲子是她的“道”,是她用音乐与天地沟通、与生死对话的方式。

“音律之道,贵在通情。”柳清音曾这样说,“情通,则天地可通,阴阳可通。”

顾文渊问她:“那《渡魂引》要通的是什么情?”

柳清音回答:“慈悲之情,理解之情,释然之情。让亡魂知道有人懂他们的痛苦,有人愿他们安息,他们就能放下执念,往生极乐。”

但讽刺的是,她自己成了需要被超度的亡魂,而她创作的曲子,却无人为她演奏。

苏文的眼泪流下来。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感动的泪,理解的泪。他终于完全懂了柳清音,懂了她的音乐,懂了她的理想,懂了她的痛苦。

箫声在书房里回荡,穿透墙壁,飘向窗外。天井里,那几只乌鸦静静地听着,不再聒噪。老街上的行人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不知道这美妙的箫声从何而来。

苏文吹奏着,渐渐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他不再是苏文,也不再是顾文渊,而是一个纯粹的“演奏者”,一个传达者,一个连接阴阳的桥梁。音乐通过他流淌,情感通过他表达,四百年的遗憾通过他诉说。

突然,箫声变了。

不是苏文主动改变的,而是旋律自己发生了变化。原本完整的《渡魂引》第一段结束后,应该进入第二段,但此刻出现的旋律不属于乐谱上的任何一段——那是一段即兴的、自由的、充满深情的旋律,像是……顾文渊在对柳清音说话。

通过音乐说话。

苏文惊讶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手指和气息了。它们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动,吹奏出他从未听过、但内心深处无比熟悉的旋律。那是顾文渊的旋律,是他跳河殉情前想对柳清音说但没来得及说的话,是他四百年来在黑暗中积累的思念和悔恨。

旋律在说:清音,对不起,我来晚了。

旋律在说:我从未背叛你,我试图救你,但失败了。

旋律在说: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但连这个愿望也未能实现。

旋律在说:四百年了,我一直在黑暗中思念你,等待你。

苏文感到顾文渊的情感如洪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那种深沉的爱,那种刻骨的悔,那种永恒的痛……他承受不住,箫声开始颤抖,气息开始紊乱。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加入了。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响在脑海里的——是箫声,另一支箫的箫声,与他的旋律呼应、对话。那是柳清音的箫声,她在桥上吹奏的旋律。

两段旋律在空中相遇、交织、融合。顾文渊的悔恨与柳清音的怨恨对话,顾文渊的爱恋与柳清音的悲伤共鸣。音乐成了他们沟通的桥梁,跨越四百年,跨越生死界限。

苏文看见了一个画面:渡魂桥上,柳清音穿着白衣,手持白玉箫,正在吹奏。而在桥的另一端,顾文渊的身影缓缓浮现,也手持一支箫,与她合奏。两个身影在月光下逐渐靠近,音乐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然后,柳清音转过头,看向顾文渊。她的眼神不再是怨恨,而是复杂的、混合着爱、悲伤、理解和释然。她认出了他,真正的他,那个从未背叛她的顾文渊。

顾文渊也看着她,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微笑。他在说:清音,我来了。

他们在音乐中重逢。

苏文被这个画面震撼,箫声戛然而止。他放下血玉箫,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水湿透。刚才的经历太真实了,真实得仿佛他亲眼见证了那一幕。

但真的是幻觉吗?还是顾文渊和柳清音的灵魂真的通过音乐在沟通?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文定了定神,走过去开门。

是林薇,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苏先生,你刚才……在吹箫?”她问,声音有些颤抖。

苏文点点头:“怎么了?”

“我在家里听到了,很美,但是……很奇怪。”林薇走进来,关上门,“那不是普通的音乐,我能感觉到……有人在通过音乐说话。是顾文渊,对吗?”

苏文惊讶地看着她:“你能感觉到?”

“我能。”林薇说,“我一直在研究《渡魂引》乐谱,用古琴练习。刚才我正练到一半,突然听到箫声,然后我的手指就不听使唤了,自动弹出了另一段旋律——是回应,是和声,是对话。”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她用现代五线谱记录的乐谱:“你看,这是我刚才不由自主弹奏的部分,和《渡魂引》原谱完全不同,但完美契合,就像是……缺失的另一半。”

苏文看着那些音符,突然明白了。林薇刚才弹奏的,是顾文渊的部分,是他在音乐中想对柳清音说的话。而苏文吹奏的,是柳清音的部分,是她四百年的诉说。

他们无意中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合奏,让顾文渊和柳清音的灵魂通过音乐对话。

“这说明什么?”林薇问,“说明顾文渊的魂魄真的在血玉箫里?说明他能通过你表达?”

“不止如此。”苏文说,“说明我和顾文渊正在融合。刚才吹箫的时候,我不是单纯的苏文,也不是单纯的顾文渊,而是……两者都是。我能感受到他的情感,也能保持自己的意识。”

“这太危险了。”林薇担忧地说,“如果完全融合,你还是你吗?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我会保持平衡。”苏文说,“而且,我需要顾文渊的部分,需要他对柳清音的理解,需要他的音乐本能。否则我无法真正完成《渡魂引》。”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帮你。我用古琴,你用箫,我们练习合奏。也许在月圆之夜,我们两人一起演奏,效果会更好。”

苏文想了想,点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停止,离开。”

“我答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在书房里练习合奏。林薇的古琴清越悠扬,苏文的箫声凄美哀婉,两种乐器交织在一起,奏出《渡魂引》的旋律。但每次练习到某个段落时,总会出现即兴的变化——不是他们主动改变的,而是音乐自己“引导”他们变化。

就像有两个看不见的音乐家在指导他们:一个是柳清音,一个是顾文渊。

练习过程中,苏文的双重意识越来越明显。他能同时以苏文和顾文渊的视角看待一切:作为苏文,他在理性地分析音乐结构、情感表达;作为顾文渊,他在本能地感受旋律中的爱恨情仇。

有时,他会突然说出文言句子:“此处宜加一泛音,以增空灵之感。”那是顾文渊在说话。

有时,他又会切换到现代语言:“这个转调需要更平滑的过渡,用渐弱连接。”那是苏文在分析。

林薇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配合,用音乐回应。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合奏。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书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射进来,将整个房间染成金黄色。

“我感觉到了。”林薇轻声说,“有人在听。不止一个,是两个……不,是很多个。”

苏文也有同感。在音乐停止的瞬间,他感觉到房间里多了“存在感”——不是实体的人,而是某种精神层面的存在。有悲伤的,有愤怒的,有期待的,有释然的……像是一个无形的听众群体。

是古镇上那些与柳清音事件相关的亡魂吗?是四百年来所有被卷入这个因果的人吗?

突然,书房的门自动关上了。

不是被风吹的——窗户都关着,没有风。门是自己缓缓合拢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锁上了。

“怎么回事?”林薇紧张地站起来。

苏文示意她别动,自己走到门边,试着开门。门锁死了,从里面打不开。

“窗户。”林薇说。

但窗户也打不开了。明明没有上锁,但任凭他们怎么推拉,窗户纹丝不动,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封死了。

书房里的温度开始下降。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实实在在的降温——苏文看见自己呼出的气变成了白雾。墙上的钟停了,秒针卡在某个位置不再移动。桌上的茶杯里,水面结了一层薄冰。

“他们来了。”苏文低声说。

“谁?”

“那些……东西。”苏文环顾四周,“柳清音,顾文渊,还有其他亡魂。他们被音乐吸引过来了。”

话音刚落,书房里的灯突然熄灭了。不是停电,因为窗外的老街还有灯光。是书房里的灯自己灭了,同时,一种暗红色的、微弱的光从书桌方向散发出来。

是血玉箫。

箫身上的暗红色纹路在发光,像血液在流动,将整个书房映得诡异而朦胧。在那红光中,苏文看见墙壁上出现了影子——不是他和林薇的影子,而是其他的影子:一个女子持箫而立的影子,一个书生跪地忏悔的影子,还有许多模糊的、扭曲的人影。

同时,箫声再次响起。不是苏文在吹奏,而是血玉箫自己在“鸣响”——一种空灵的、没有来源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那是柳清音的箫声,她在桥上的那段旋律,但这次,旋律中多了一些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怨恨,而是混合着期待、悲伤,还有一丝……温柔?

“她在听。”林薇突然说,“柳清音在听我们的音乐。她听到了顾文渊的部分,听到了那些话。”

苏文点点头。他能感觉到柳清音的存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血玉箫的光芒中。她在倾听,在感受,在理解。

墙上的影子开始移动。女子持箫的影子缓缓转身,看向书生跪地的影子。两个影子在红光中对视,然后,书生影子慢慢站起来,走向女子影子。他们的手影在墙上交汇,像是牵手,又像是合奏的姿势。

一段新的旋律响起,不是血玉箫自鸣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合奏:箫声与琴声交织,是柳清音和顾文渊在合奏《渡魂引》,完整版的《渡魂引》,包括顾文渊即兴加入的那部分。

音乐中充满了爱、悲伤、理解、释然。那是两个灵魂跨越四百年的对话,是未完成爱情的延续,是未说出口的告白的传达。

苏文和林薇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扰。他们知道,这一刻不属于他们,属于柳清音和顾文渊。

音乐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然后渐渐减弱,最终消失。血玉箫的红光也熄灭了,书房陷入黑暗。几秒钟后,灯自动亮起,窗户也能打开了,温度恢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桌上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纸,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迹娟秀,是柳清音的笔迹:

“文渊:

闻君之音,知君之心。四百年误解,今朝得解。妾之怨恨,非为君,乃为不公之世,无情之人。

《渡魂引》未竟之曲,待月圆之夜,于桥上完成。届时,妾将了却执念,往生极乐。

然阵法已破其三,封印将崩。月圆之夜,亦是百鬼夜行之时。君需小心,莫为妾所累。

清音 手书”

苏文拿起那张纸,手在颤抖。柳清音听到了,她理解了,她愿意放下怨恨,愿意在月圆之夜接受超度。

但她警告:阵法已破,封印将崩,月圆之夜会有危险。

“她还在为你着想。”林薇轻声说,“即使经历了四百年的怨恨,她还在担心顾文渊的安危。”

苏文点头,眼眶发热。这就是柳清音,那个善良、慈悲、热爱音乐的才女,不是传说中的妖女,不是害人的怨灵。她只是被冤枉、被伤害、被困在阴阳之间的可怜灵魂。

而现在,她终于听到了顾文渊的解释,终于理解了真相,终于愿意放下。

但事情还没结束。月圆之夜,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柳清音,还有可能崩坏的封印,可能涌出的其他怨灵,以及古镇上那些参与者的后代可能遭受的报复。

苏文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弦月挂在空中,再过一天就是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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