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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听雪轩里很安静,只有铜壶滴漏单调的“嗒、嗒”声,计算着流逝的辰光。

柳云歌坐在窗下的绣墩上,面前摊着那块襁褓碎布。淡粉的绸子早已失了鲜艳,边角的如意云纹却依旧清晰,那个小小的“歌”字绣工精巧,一针一线,都透着做母亲的人当初的期盼和爱意。

只是这爱意,从未照耀到她身上。

指尖拂过那暗褐色的血渍,冰冷,坚硬,像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寒冰,硌在心头。她想起清秋院老槐树传递来的那些破碎画面——十岁的苏婉儿,在夜色中埋下诅咒时,脸上那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扭曲神情。

原来一个人,可以恶毒得如此彻底,又如此……理直气壮。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小姐,老爷派人来传话,请您去书房。”是王妈妈的声音,比往更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柳云歌将碎布仔细叠好,连同那八字帖、婴儿发,一起放回妆匣夹层。起身时,额角的伤又被牵动,她轻轻吸了口气,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边垂下的发丝,用帕子重新系好,遮住大半淤青。

书房的门虚掩着。

柳云歌推门进去,柳尚书正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听到声音,他转过身,脸上的疲惫比早晨更重,眼下的青黑像是用墨涂上去的。他看到柳云歌额上系着的帕子,目光顿了顿,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坐。”他的声音沙哑。

柳云歌依言坐下,目光平静地迎视。

柳尚书没有立刻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书房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难以言喻的压抑。

“清秋院那棵槐树下,”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之前说,埋了东西。”

“是。”柳云歌回答得脆。

“什么东西?”

柳云歌抬眼:“父亲何不亲自去看看?”

柳尚书盯着她,似乎在审视她话里的真假,以及……更深的东西。半晌,他站起身:“带路。”

清秋院依旧空荡无人,那两个婆子不知是得了严令,还是自己怕事,始终未曾露面。秋的阳光透过薄云,冷冷地照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投下大片斑驳的阴影。

柳云歌走到树下东侧三尺处,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柳尚书看了一眼跟来的两个心腹长随。那两人立刻上前,手里拿着更趁手的工具,开始挖掘。泥土被翻开,带着湿气的土腥味散开。

很快,一个被翻动过、又草草回填的浅坑显露出来。

柳尚书看向柳云歌。柳云歌面色不变:“女儿昨夜来过,取走了些东西。但父亲若要验证,可继续往下挖,或许……还有遗漏。”

柳尚书眼神一沉,对长随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下挖。挖了约莫一尺半深,铲尖再次碰到硬物。这次,是一个更小、更不起眼的油纸包,埋在更深、更隐蔽的角落,若非仔细翻找,极易忽略。

长随将油纸包取出,拂去泥土,呈到柳尚书面前。

油纸包得很紧,边缘已经有些脆化。柳尚书接过,入手很轻。他瞥了一眼柳云歌,见她依旧平静,便小心地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张折叠的黄色符纸,以及几缠绕在一起的、枯的黑色植物茎。

符纸展开,朱砂绘制的扭曲符文即便历经数年,依然透着股邪异的气息。正中央,赫然写着生辰八字——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时。而在八字周围,还有一些古怪的、类似咒语的细小文字。

柳尚书虽不通玄术,但也认得这是符箓,且绝非正路之物!那黑色的茎,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腥气,显然是某种用于巫蛊的邪物!

“这……这是……”他捏着符纸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一种被愚弄、被亵渎的滔天怒火!

柳云歌的声音适时响起,冰冷清晰:“这是夺运符。用被夺者的生辰八字,辅以邪物,埋于特定方位,经年累月,可窃取对方气运,转嫁己身。旁边那些,应是‘魇镇’所用的媒介。”

她顿了顿,补充道:“昨夜女儿取走的,除了类似的符箓,还有……别的。”

柳尚书猛地看向她:“还有什么?”

柳云歌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素帕包着的小包,递了过去。

柳尚书接过,打开。里面是另一张泛黄的八字庚帖,一绺婴儿发,还有……那块淡粉色、带着涸血渍的襁褓碎布。

他的目光先落在庚帖上,那稚嫩的笔迹写着柳云歌的名字和生辰。然后是那绺细软的胎发……最后,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块碎布上,尤其是背面那个小小的“歌”字,以及正面那片刺目的褐红!

“这……这是……”他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女儿的襁褓。”柳云歌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或者说,是残留的一角。上面沾的,是女儿出生时的血。”

“嗡”的一声,柳尚书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长随才站稳。

襁褓!血!

用婴儿的襁褓和初生之血行巫蛊之事?!这是何等阴毒!何等丧尽天良!!

他想起柳云歌之前说的——苏婉儿十岁时所为。

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想到如此恶毒的法子?!

不,不是孩子。是恶魔!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父亲,”柳云歌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手,继续道,“铁盒底部,还刻有字。”

柳尚书猛地低头,看向那块作为衬垫的褪色红绸——没有字。他看向柳云歌。

“刻在铁盒内壁。”柳云歌提示。

柳尚书手指颤抖着,拿起那块红绸,露出铁盒底部。果然,在锈迹斑斑的铁盒内壁上,几行歪斜却用力极深的刻字,映入眼帘:

“以此发,此帖,此血衣为引。”

“夺其命格,换我荣华。”

“天道不公,我自取之。”

“——苏氏女,十岁藏。”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柳尚书的心上!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起来!

“天……道……不……公……”他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忽然猛地将手中的铁盒连同里面的东西,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铁盒砸在青石板上,盖子崩开,里面的碎布、八字帖、胎发散落一地。那写着“夺其命格,换我荣华”的刻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好一个‘天道不公’!好一个‘我自取之’!”柳尚书膛剧烈起伏,眼睛赤红,额角青筋暴跳,他指着地上的东西,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我柳文渊!竟将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猪狗不如的东西,养在府里十五年!视如珍宝!捧若明珠!我……我瞎了眼!我愧对柳家列祖列宗!我……我对不起你!云歌!父亲对不起你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锥心刺骨的悔恨和痛楚,猛地转向柳云歌,眼中竟隐隐有了水光。

这个在官场沉浮半生、向来注重仪态威严的尚书大人,此刻却像个骤然苍老的父亲,被血淋淋的真相击垮了所有的体面和自持。

柳云歌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看着父亲崩溃的模样,心中那片冰湖,微微漾开一丝涟漪,却又迅速冻结。

迟来的愧疚和愤怒,改变不了她前世受过的苦,也抵偿不了那十五年被窃取的人生。

但,总比没有好。

“父亲,”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苏婉儿所为,已非简单的‘调换’。巫蛊厌胜,诅咒血亲,按律……当如何?”

柳尚书身体一震。

按律?

《大周律》有载:“诸有所憎恶,而造魇魅、符书、咒诅,欲以人者,各以谋论减二等;若于期亲尊长,加二等。” 这是针对常人的。若是卑幼诅咒尊长,尤其是血亲,刑罚更重。而苏婉儿冒认官眷,已是重罪,再加上这巫蛊诅咒嫡女……

流放?徒刑?甚至……斩?

柳尚书闭了闭眼。一旦送官,柳家这丑闻就再也捂不住了。他的官声,柳家的门楣……

“老爷!老爷!” 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进院子,见到眼前情形吓了一跳,但事态紧急,还是硬着头皮禀报:“夫人……夫人醒了,听闻柴房那边……苏婉儿病中一直胡言乱语,说什么‘系统’、‘任务失败’、‘柳云歌害我’……情绪激动,硬是要过来看看,谁也拦不住,正往这边来呢!”

柳夫人来了?

柳尚书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柳云歌,心中迅速权衡。

不能让李氏看到这些!至少,不能在这里,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看到!

他正要吩咐长随收拾,院门口已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丫鬟婆子焦急的劝阻声。

“夫人,您慢点……您身子还没好……”

“让开!我要去看看!我的婉儿……我的婉儿到底怎么了!” 柳夫人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病态的激动。

她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闯进院子。发髻有些松散,脸色蜡黄,眼睛红肿,身上只披了件外袍,显然是从病榻上匆匆起来的。

一进院,她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柳尚书和柳云歌身上,随即,便被地上散落的那些东西吸引了。

“这……这是什么?”她愣住,目光茫然地扫过符纸、邪物、庚帖、胎发……最后,定格在那块淡粉色、带着血渍的碎布上。

那颜色,那花纹……怎么那么眼熟?

她挣脱搀扶,踉跄着走过去,俯身,颤抖着捡起那块碎布。指尖触到那冰冷的血痂,她浑身一颤。翻到背面,那个小小的“歌”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海!

“这……这是……”她猛地抬头,看向柳尚书,又看向柳云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混乱,“这……这是云歌的襁褓?!这血……这血是……”

柳尚书不忍再看,别过脸去。

柳云歌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破碎和难以置信。

“母亲,”她轻声开口,每个字都像冰棱,砸在柳夫人心上,“这是女儿出生时的襁褓,上面沾的,是女儿的血。它和女儿的八字、胎发一起,被苏婉儿在十岁时埋在这棵树下,用来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女儿,夺取女儿的气运和命格。”

“不……不可能……”柳夫人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脸色惨白如纸,“婉儿……婉儿她怎么会……她还那么小……她怎么会做这种事……这不是真的……不是……”

“母亲看看这个。”柳云歌弯腰,拾起那张夺运符,展开,将上面朱砂写的生辰八字,递到柳夫人眼前。

甲申年七月初七卯时。

柳夫人死死盯着那行字,像是要把它看穿。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口剧烈起伏,忽然,她一把夺过符纸,又猛地看向地上刻着字的铁盒内壁。

“夺其命格……换我荣华……天道不公……我自取之……苏氏女……十岁藏……”

她喃喃念着,念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原来……原来她这十五年,疼着宠着护着的,是一个觉得“天道不公”、要用如此恶毒手段去“自取”别人命格的恶魔!

原来她真正的女儿,不仅被调换了人生,还在襁褓中时,就被人用沾染了她鲜血的衣物,施以如此歹毒的诅咒!

“啊——!!!”

一声凄厉至极、痛彻心扉的尖叫,从柳夫人喉咙里爆发出来!她猛地将手中的符纸和碎布扔出去,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可怕的东西,整个人向后倒去,幸而被身后的丫鬟死死扶住。

“我的云歌……我的女儿……”她泪如雨下,不再是之前那种委屈怨怼的哭,而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带着巨大愧疚和绝望的嚎啕,“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娘竟然……竟然把害你的仇人……当心肝宝贝疼了十五年……娘瞎了眼!娘的心被狗吃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要背过气去,挣扎着想要扑向柳云歌,却又像是无颜面对,只能瘫软在丫鬟怀里,捶打着自己的口,悔恨欲绝。

柳云歌站在原地,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更深的冰冷和疲惫。

早知今,何必当初。

柳尚书看着妻子崩溃的模样,再看着地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最后看向始终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亲生女儿,心中那点对家丑外扬的顾虑,终于被滔天的怒火和后怕彻底碾碎!

这样的祸害,再留在府里,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今天能诅咒云歌,明天是不是就能咒他?咒李氏?甚至咒整个柳家?!

“来人!”他暴喝一声,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将苏氏母女分开!苏姨娘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饮食由专人负责!苏婉儿——”

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既然病了,就让她在柴房里‘好好养病’!加派双倍人手看守,除了送药送水的婆子,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她踏出柴房半步!待她‘病愈’……再行处置!”

“老爷!老爷饶命啊!婉儿她是无辜的!她是被冤枉的!”苏姨娘不知何时也被带了过来,听到判决,哭喊着想要扑过来,却被家丁死死按住。

柳尚书看都未看她一眼,只对长随吩咐:“将此地彻底清理净!所有相关之物,仔细封存!今在场之人,管好自己的嘴!”

“是!”

家丁婆子们噤若寒蝉,连忙动手。

柳尚书又看向几乎哭晕过去的柳夫人,疲惫地挥挥手:“扶夫人回去休息,好生照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柳云歌身上,复杂难言,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云歌,你也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为父。”

柳云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走出清秋院,阳光似乎明亮了些,风依旧凉。

她听到身后隐约传来苏姨娘绝望的哭嚎和柳夫人压抑不住的啜泣,也听到柳尚书冷硬的命令声。

禁足柴房,加派人手。

这,算是父亲给出的第一个“交代”吗?

柳云歌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际。

苏婉儿,被彻底关起来了。可她的系统呢?

那东西,会甘心吗?

她紧了紧袖中的手,朝着听雪轩走去。

路还长。柴房的门可以锁住人,却锁不住……来自异世的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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