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虞归晚走进了这片与虞家别墅所在的西区截然不同的地界。
破旧的楼房紧密挨挤,外墙布满水渍和斑驳的广告,狭窄的巷道上方挂满晾晒的衣物,空气里混杂着早点摊的油烟、垃圾堆的酸腐和市井特有的喧闹生机。她赤着脚,身上的旧衣沾了夜露和尘土,脸色苍白,但脊背挺直,走在其中并不显突兀,反而像是融入了这片粗糙却真实的底色。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那栋六层旧楼,走上三楼。钥匙进锁孔前,她顿了顿,敏锐地感觉到门内传来极轻微的、带着担忧的呼吸声。是刘。
她推开门。
满头银发的刘正局促地坐在屋里唯一那张旧椅子上,见她进来,立刻颤巍巍地站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和担忧:“哎哟我的小虞!你可算回来了!这脚……这身上……造孽啊!” 老人快步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旧布袋,“快坐下!给你带了热包子,还有一瓶红花油,你这脚得擦擦……那些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虞归晚看着老人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心中那潭冰水仿佛被投入一颗小小的暖石。她接过还温热的包子,低声道:“没事,。谢谢您。”
“谢啥!你先吃着,去给你打盆热水擦擦。” 刘转身要去厨房,却被虞归晚轻轻拦住。
“,这房子,我可能暂时不能住了。” 虞归晚平静地说。这里虽然是暂时的避风港,但离虞家别墅不算太远,位置很可能已经暴露。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新的、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据点,来实施下一步计划。
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硬塞到虞归晚手里:“孩子,拿着。这是你之前交的押金和这个月多给的房租,不能要你的。你……你一个人在外面,处处要花钱,拿着应应急。” 布包里是皱巴巴的几百块钱。
虞归晚看着手里的钱和包子,沉默片刻,没有推辞。“,这钱算我借的。以后,我会连本带利还您。” 她语气郑重。
“哎,好,好,等着。” 刘抹了抹眼角,“那你接下来去哪儿?有地方落脚吗?”
虞归晚目光投向窗外更远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会有的。”
送走千叮万嘱的刘,虞归晚迅速解决了包子,用冷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她拿起刘留下的那几百块钱,走出了这间短暂的庇护所。
她需要一个新的住处,必须满足几个条件:足够隐蔽、空间独立、租金极低、并且……最好能有点“特别之处”。
她在城中村杂乱的电线杆和布告栏上寻觅,目光掠过各种“单间出租”、“床位合租”的小广告,最终,停在了一张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纸角卷起的招租启事上:
【急租!独栋别墅!环境清幽,设施齐全,拎包入住!月租面议,价格惊人优惠!非诚勿扰!联系人:赵先生 138XXXXXXX】
下面用更小的字迹补充了一句,墨迹很新,像是后来加上去的:【诚招胆大者,介意勿扰。】
独栋别墅?城中村附近?价格惊人优惠?胆大者?
虞归晚指尖拂过那行小字,唇角微勾。有意思。
按照上面的号码拨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中年男人沙哑而急切的声音传来:“喂?看房?”
“嗯,现在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你在哪?我马上过来接你!那房子可好了,包你满意!” 对方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
半小时后,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眼袋深重、神色间带着焦虑和疲惫的中年男人,正是房东赵先生。他打量了一眼穿着寒酸、赤着脚的虞归晚,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轻视,但很快被更急切的情绪掩盖。
“是你要租别墅?” 赵先生语气带着怀疑。
“看看。” 虞归晚言简意赅。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驶离了喧嚣的城中村,拐进一片略显荒凉的待开发区域边缘。这里零星散落着几栋老式别墅,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大多空置着。赵先生的车在其中一栋三层高的灰白色别墅前停下。
别墅外观依稀能看出昔的精致,但如今墙面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花园荒草丛生,铁艺大门锈迹斑斑。明明是白天,整栋房子却笼罩在一种莫名的阴翳之下,连阳光似乎都不愿过多停留。空气里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阴冷气息。
“就是这儿了!看看,独门独院,三层楼,前后花园,家具电器都是进口的,九成新!” 赵先生掏出钥匙打开锈蚀的大门,极力推销,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别墅的窗户,“租金好商量,一个月……三千!不,两千!只要你诚心租!”
这个地段,这样的别墅,正常月租至少上万。两千,简直是白送。
虞归晚没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别墅内部装修确实不错,欧式风格,家具蒙着白布,积了厚厚一层灰。水晶吊灯黯淡无光。一切看似正常,但那股阴冷的气息更浓了,而且……太安静了,连灰尘飘浮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走廊深处,似乎有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老鼠,又像是别的什么。
赵先生跟在她身后,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额角冒汗,不停地搓着手:“怎么样?够大吧?你要是嫌贵,价格还可以再……”
“这房子,” 虞归晚在一楼客厅中央站定,打断了房东的话,语气平淡,“死过人。不止一个。横死。怨气凝结不散,至少有……五年了。”
赵先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血色褪尽,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虞归晚:“你……你胡说什么!哪……哪有什么……”
“最近一次出事,是在三个月前,一个试图在这里过夜的流浪汉,吓疯了,跑出去的时候从二楼摔下来,断了腿,现在还在精神病院。” 虞归晚继续陈述,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找过和尚道士来做法事,不止一次,但都没用。房子卖不掉,租不出,快成你的心病了。所以你现在不指望赚钱,只希望能有个‘胆大’的住进来,用活人阳气冲冲‘晦气’,或者……脆再出点事,彻底了结你的念想?”
她每说一句,赵先生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是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指着虞归晚,声音发抖:“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想什么?”
“我不想什么。” 虞归晚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这房子,我租了。但价格,得按我的来。”
“你……你还敢租?” 赵先生又惊又疑。
“里面的‘东西’,我帮你解决。” 虞归晚语气依旧平淡,“解决之后,房子归我三年。三年内,你不许以任何理由打扰我。三年后,去留再议。成交?”
“你能解决?” 赵先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不敢相信,“那些大师都……”
“他们不行,是他们没用。” 虞归晚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荒芜的花园,“给你三分钟考虑。不行,我立刻走。”
赵先生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破烂、赤着脚、却气势惊人的年轻女孩,又看了看这栋让他噩梦连连、几乎破产的别墅,一咬牙:“好!如果你真能解决……不,只要你能让这里‘安静’下来,能住人,别说三年,五年都行!我立刻拟合同!”
合同很快草拟好,双方签字。赵先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连钥匙都忘了拿。
虞归晚独自留在了这栋空旷阴森的别墅里。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别墅内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那股阴冷的气息开始活跃,如同水般从各个角落弥漫开来。温度骤降。
“呜呜……”
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从二楼传来。
“哐当!”
厨房里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
楼梯上,响起了沉重的、湿漉漉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行走。
走廊尽头的镜子,映出扭曲模糊的影子,又迅速消失。
寻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虞归晚只是慢条斯理地在一楼客厅找了块还算净的地方,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直到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时。
别墅内的异响达到了顶峰!狂风凭空而起,卷起灰尘和白布,灯光疯狂闪烁,墙壁上开始浮现暗红色的、如同血手印般的污迹!一个扭曲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影子,带着浓郁的怨毒和寒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虞归晚身后,伸出冰冷黏腻的鬼爪,猛地抓向她的后心!
就在鬼爪即将触及的瞬间——
虞归晚倏然睁眼!
没有回头,反手就是一抓!动作快如闪电!
她那看起来纤细苍白的手,竟然精准无比地一把扣住了那只虚幻的鬼爪!掌心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灵力骤然迸发,带着玄门正统的破邪之力!
“啊——!!!” 凄厉刺耳的鬼嚎声猛地爆发!
那灰白影子剧烈挣扎,却无法挣脱!它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女孩,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虽微弱却至高无上、令它灵魂战栗的气息,让它本能地感到恐惧!
“吵死了。” 虞归晚皱眉,不耐烦地说了句。然后,她拽着那只鬼爪,如同抡麻袋一样,狠狠将那只厉鬼砸向旁边的实木茶几!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别墅内回荡。不是物理层面的碰撞,而是灵体与附着强烈怨念的实物之间的能量冲击!
“大、大师!饶命!饶命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厉鬼被打得晕头转向,怨气都被打散了不少,再也顾不上凶戾,只剩下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求饶。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一手指就能捏死的人类,怎么比它这个死了好几年的鬼还凶残!
虞归晚松开手,那厉鬼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造次。
“起来。” 虞归晚命令。
厉鬼哆哆嗦嗦地飘起来,身形比刚才淡薄了许多。
“会打扫卫生吗?” 虞归晚问。
厉鬼:“……啊?”
“把这里,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打扫净。灰尘、蛛网、杂草、还有你们留下的这些阴晦印记,全部清理掉。” 虞归晚指了指脏乱的别墅,“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这里焕然一新。”
厉鬼傻眼了。它一个横死化煞的厉鬼,生前死后都没过保洁啊!
“做不到?” 虞归晚眼神一冷。
“做得到!做得到!大师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厉鬼一个激灵,连忙应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打扫卫生总比被刚才那样揍来得强。
于是,在这座凶名在外的别墅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一只可怜的厉鬼,在虞归晚灵力(和拳头)的威慑下,委委屈屈地开始动用自己那点微薄的阴力,卷起灰尘,搬运垃圾,拔除荒草……勤勤恳恳地当起了清洁工。
虞归晚则找了个相对净的角落,开始打坐调息。刚才动用灵力,虽然不多,但对这具身体和残魂仍是负担。她需要尽快恢复,并且,找到在这个世界补充能量和获取资源的方法。
天亮时,厉鬼累得几乎魂体飘散(虽然鬼不会累,但心理打击巨大),但别墅内外确实焕然一新。灰尘污垢消失,窗户明亮,连荒草都被整理过了。
虞归晚检查了一下,还算满意。“以后,你负责这里的常清洁和……看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不净’的东西,不许放进来的,人也不许随便进来。明白?”
厉鬼哪敢说不,连忙点头如捣蒜。
“你生前有什么未了执念?为何滞留此地害人?” 虞归晚问。
厉鬼顿时露出哀戚怨毒之色,断断续续讲述起来。原来它是几年前这别墅第一任主人的司机,被主人谋害葬身此处,怨气不散,后来此地又接连发生意外,阴气汇聚,才让它成了气候。
虞归晚听完,不置可否。“暂且留你在此。若安分守己,后或许可送你入轮回。若再起恶念,魂飞魄散。”
厉鬼连连保证。
处理完别墅的“原住民”,虞归晚终于有了一个暂时安稳、且完全免费的落脚点。她坐在净明亮的客厅里(厉鬼甚至“找来”了几个还算完好的靠垫),开始思考下一步。
刘给的钱所剩无几。这个世界衣食住行皆需钱财。直播,既能快速获取启动资金,又能通过解决他人厄难、积累些许功德,反哺自身残魂与微薄灵力,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她找到别墅里前任房主留下的一台落满灰尘的旧笔记本电脑,居然还能开机,有无线网络。她用仅剩的钱,在网上订购了一套最基础的手机直播设备(同城闪送,花光了最后一点钱),又用特殊方法暂时“借用”了一个无人使用的虚拟手机号,注册了一个全新的直播平台账号。
ID很简单:归晚不晚。
简介更简单:每三卦,一卦千金。算不准,倒赔双倍。信则来,不信则去。
她将直播预告发在了这个新账号上,时间定在当天晚上八点。
然后,她关闭电脑,走到窗前。
阳光透过净的玻璃照进来,落在她苍白却平静的脸上。
凶宅已“净”,直播将启。
玄门老祖的现代生存之路,以这样一种离奇又合理的方式,正式迈出了第一步。
今晚,且看这世间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