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月,吴帆的生活形成了新的规律。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在房间里站桩半小时,然后去平房区跟师父学功。上午写作业,下午复习功课,晚上画符、打坐。周而复始,雷打不动。
母亲起初还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但看见他成绩单上进步的名次,也就放心了,只当是孩子懂事了。
只有吴帆自己知道,他的“用功”,有一大半用在了别的地方。
站桩八式,他已经练到第六式。气感越来越清晰,那股温热的气流在体内循环,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有时候练功入神,他甚至能“内视”——不是真的看见,而是一种感觉,能感觉到气在经脉中流动的路径。
画符也有进步。清心符已经能画得像模像样,偶尔还能画出有微弱效果的。张道全开始教他第二个符咒——驱邪符。
“清心符主内,安神定魂。驱邪符主外,驱逐阴邪。”师父这样解释。
驱邪符比清心符复杂得多,线条更多,交叉更密。吴帆画了三天,才勉强记住图案。又画了五天,才能一笔不错地画完。
但画出来是一回事,有效果是另一回事。
他画的驱邪符,至今没有一丝灵光。
“别急。”张道全总是这样说,“画符如修行,水到自然渠成。”
除了练功画符,吴帆还开始“看见”更多东西。
不是阴眼那种不稳定的看见,而是稳定的、清晰的“观气”。
每个人身上的气,颜色不同,强弱不同。小胖是活泼的明黄色,父亲是沉稳的土黄色,母亲是温柔的浅绿色。大院里的老人,气大多偏灰,偏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而他自己……吴帆对着镜子看过,是淡淡的白色,边缘有一圈金色的光晕——那是清心佩和铜钱的效果。
最奇怪的是,他开始能看见建筑物和物品上的“气”。
老房子有厚重的土黄色气,新楼房是轻快的白色。树有生机勃勃的绿色,石头有沉静的灰色。连他用的铅笔、作业本,都有微弱的气场,那是经手人留下的“痕迹”。
世界,变成了一个由“气”构成的、流动的、活着的存在。
这天下午,吴帆正在家画符,小胖来敲门。
“吴帆!出来玩!”
吴帆开门,小胖手里拿着个新弹弓,得意地炫耀:“我爸给我做的,牛筋的,劲儿可大了!”
“不错。”吴帆心不在焉地说,眼睛还瞟着桌上的黄纸朱砂。
“你怎么了?天天闷在家里。”小胖探头往里看,“哟,这画的啥?鬼画符啊?”
吴帆赶紧挡住:“别乱动,这是我……我练字呢。”
“练字用红笔?”小胖不信,但也没多问,“走啦,二狗他们都在河边,说发现了个好玩的地方。”
“河边?”吴帆皱眉,“不是说了少去河边吗?”
“这次不一样!”小胖神秘兮兮地说,“二狗他哥说,河对岸那片老坟地边上,有个破庙,里面可刺激了!”
破庙?
吴帆心里一动。师父说过,荒废的庙宇、坟地这些地方,阴气重,容易聚邪。但也是……练胆的好地方。
“什么时候去?”
“现在啊!”小胖拉他,“二狗他们等着呢。”
吴帆犹豫了一下。师父叮嘱过,没有他带领,不要自己去阴气重的地方。但……他又确实想去看看。这半个月的修炼,他感觉自己和普通孩子已经不一样了。他想试试,自己现在到底有什么本事。
“等我一下。”他回屋,把画好的几张符揣进兜里,又检查了一下清心佩和铜钱,这才出门。
两人来到大院门口,二狗和另外三个孩子已经等在那里了。都是熟面孔,一个院的玩伴。
“磨蹭啥呢!”二狗不耐烦地说,“再不去天黑了!”
“走走走!”小胖催道。
一行六人,穿过职工大院后面的菜地,来到小河边。这条河叫清水河,其实不清,黄澄澄的,是黄河的支流。河不宽,十几米,上面有座石桥。
过了桥,就是一片荒地,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荒地深处,是一片老坟地,解放前的,墓碑东倒西歪。坟地边上,果然有个小庙,砖瓦结构,已经塌了一半。
“就是那儿!”二狗指着庙,“我哥说,里面以前供的是河神,后来破四旧的时候砸了,就荒了。”
孩子们兴奋又害怕地凑过去。
庙不大,也就一间屋子大小。门早就没了,黑洞洞的门口像一张嘴。里面隐约能看见倒塌的神像,碎了一地。墙上还有残留的壁画,但斑驳不堪,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敢进去吗?”二狗挑衅地问。
“有啥不敢的!”小胖第一个往里冲。
其他孩子也跟了进去。
吴帆走在最后。一靠近庙门,他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和澡堂大池的那种阴气类似,但更……陈旧。像是积累了多年的、沉淀下来的阴冷。
他胸前的清心佩微微发烫,发出警告。
但吴帆没停,走了进去。
庙里很暗,只有从破屋顶漏下的几缕光。地上是碎砖烂瓦,还有鸟粪。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啥也没有啊。”小胖失望地说。
“等等,那是什么?”一个孩子指着墙角。
墙角堆着一堆东西,用破布盖着。二狗胆子大,走过去掀开破布——下面是一堆破烂:破碗、破盆、破衣服,还有……几个纸人。
纸人是用白纸糊的,画着五官,穿着纸衣服。但时间久了,纸已经发黄发脆,脸上的颜料也褪色了,看起来格外诡异。
“吓我一跳!”小胖拍拍胸口,“我还以为是啥宝贝呢。”
“这有啥好怕的。”二狗捡起一个纸人,晃了晃,“死人用的东西而已。”
“放下!”吴帆突然出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
“怎么了?”二狗不解。
“那东西……不干净。”吴帆说。他看见纸人身上缠绕着黑色的气,很淡,但确实存在。那是死气,是阴气。
“啥干不干净的。”二狗不以为然,“都烂成这样了。”
但他还是把纸人放下了。
孩子们在庙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玩的,就开始无聊了。
“回去吧,没意思。”一个孩子说。
“等等!”二狗眼睛一转,“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啥游戏?”
“听说这庙晚上会闹鬼。”二狗压低声音,故意制造恐怖气氛,“咱们轮流进去,在里面待五分钟,敢不敢?”
“现在?”
“对啊,天还没黑,怕啥!”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认怂。
“我先来!”二狗第一个站出来,“谁给我计时?”
“我我我!”小胖举手。
二狗走进庙里,站在中央。小胖在外面数数:“一、二、三……”
其他孩子屏息看着。
庙里很安静,只有风声穿过破窗的呜呜声。
数到三百,二狗出来了,一脸得意:“啥事没有!下一个谁?”
一个接一个,孩子们都进去待了五分钟。轮到小胖时,他有点紧张,但还是进去了。
吴帆是最后一个。
他走进庙里,站在中央。外面传来数数声:“一、二、三……”
庙里的阴气比外面重很多。吴帆能感觉到,那些阴冷的气息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渗透他的身体。但胸前的清心佩和铜钱发出温热,形成一层保护,把阴气挡在外面。
他闭上眼睛,运转呼吸法。
气在体内循环,驱散侵入的寒意。
数到两百时,吴帆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很轻,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很远的地方。
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
幽幽的,凄凄的,断断续续。
吴帆睁开眼,看向声音来源——是墙角那堆破烂。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握紧胸前的清心佩,慢慢走过去。
蹲下身,仔细听。
哭声更清晰了。不是活人的哭声,而是……纸片摩擦的声音,但形成了类似哭声的韵律。
他看向那堆纸人。
其中一个纸人,脸上的颜料似乎……动了动。
吴帆以为自己眼花了,凑近看。
纸人的眼睛,原本是画上去的两个黑点。但现在,那两个黑点似乎在转动,看向了吴帆。
同时,纸人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像是在笑。
吴帆背后汗毛倒竖。
他想后退,但身体僵住了。不是害怕的僵住,而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他看见,纸人身上的黑气突然暴涨,像触手一样伸出来,缠绕向他的脚踝。
和澡堂里那只手一样冰冷。
“吴帆!时间到了!”外面传来小胖的喊声。
黑气一滞。
吴帆趁机猛地后退,同时从兜里掏出一张驱邪符——虽然没效果,但至少能壮胆。
他举着符纸,对着纸人。
纸人的眼睛又转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黑气缓缓缩回纸人体内。
哭声也停了。
“吴帆?你干嘛呢?”小胖探头进来。
“没、没事。”吴帆收起符纸,快步走出庙门。
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庙里的阴冷。但他手脚还是冰凉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小胖问。
“有点冷。”吴帆说,“咱们回去吧。”
“好吧,确实没啥意思。”二狗也意兴阑珊。
一行人往回走。过桥时,吴帆回头看了一眼破庙。
庙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白衣,长发,看不清脸。
但一眨眼,又不见了。
吴帆加快脚步,跟上伙伴们。
回到家,吴帆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画的驱邪符。刚才在庙里,符纸没有发光,没有发热,显然没起作用。
他有点沮丧。
晚上去师父那儿练功时,他把下午的事说了。
张道全听完,脸色严肃:“你太冒失了。那庙我知道,是解放前祭河神的地方。后来河改道,庙就荒了。但那种地方,积年累月,容易生精怪。那些纸人,可能是有人做‘替身’用的,沾染了死气,已经成了‘阴物’。”
“阴物?”
“就是被阴气浸染,有了灵性的物品。”张道全说,“纸人、纸马、纸房子,这些祭品如果长期放在阴气重的地方,就可能‘活’过来。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鬼魂,但也够麻烦的。”
“那我……”
“你做得对,及时退出来了。”张道全看着他,“但记住,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逞强。你现在的修为,对付不了那种东西。”
吴帆点头。
“不过……”张道全话锋一转,“这也算是一次历练。你感觉到了吧?修炼和现实的差距。”
“感觉到了。”吴帆老实说,“我以为自己练了半个月,有点本事了。结果……”
“结果连个阴物都对付不了。”张道全接过话,“这才是正常的。修道之路,漫长而艰辛。你现在连入门都算不上。”
吴帆有点受打击。
张道全拍拍他的肩:“但你有天赋,也有毅力。今天的事,是警告,也是鞭策。从明天起,我教你实战的东西。”
“实战?”
“对,真正用来对付邪祟的手段。”张道全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光会画符不行,还要会用符。光会练气不行,还要会运气。”
吴帆精神一振。
“今天先教你第一个手诀——‘驱邪诀’。”张道全伸出右手,拇指扣住无名指根部,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小指弯曲,“看好了,这个手诀配合驱邪符使用,能增强符咒威力。”
吴帆照着做,但手指总是不听使唤。
“慢慢练,练到形成肌肉记忆。”张道全说,“然后我教你口诀和运气法门。”
这一晚,吴帆练到很晚。
手指酸了,眼睛花了,但他没停。庙里纸人那诡异的笑容,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他不想再体验那种无力感。
他要变强。
要能真正保护自己。
夜深了,吴帆躺在床上,还在练习手诀。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墙上投出他手指的影子。
那些影子,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又像是……另一种符咒。
吴帆忽然有个想法:符咒是用笔画在纸上的,那手诀呢?是不是用手画在“气”上的?
他试着运转体内气流,按照师父教的方法,将气凝聚到指尖。然后,在空中虚画驱邪符的图案。
没有笔,没有纸,只有气和意念。
画完后,他感觉到指尖微微发热。
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有感觉。
吴帆兴奋地坐起身,继续练习。
这一夜,他房间的灯光亮到很晚。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是在为他鼓掌。
远处,清水河静静流淌。
河对岸的破庙里,黑暗中有纸片摩擦的声音。
很轻,很轻。
像是有人在低语。
又像是……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