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寒意未散,队伍在崎岖山道上拖曳前行,沉默如赴死。
萧谨文被小心抬着,面色灰败,呼吸微弱,那点晨间“好转”的迹象脆弱如蛛丝,维系着众人仅存的希望。
王扒皮策马行于队侧,脸色比铅云更沉。
萧谨文未死,甚至略有“起色”,这完全偏离了他的计划。
鬼见愁最险处即将走完,前方丘陵渐显人烟,若再不动手,进入有驿站村落的区域,再想制造“意外”便难如登天。
潘相的密令,像毒蛇盘踞心头。
萧家,必须消失在路上。
他阴鸷的目光扫过萧家众人,最终盯在那个被萧谨言牵着、走路尚不稳当的小小身影上。
邪门,太邪门了!
黑风坳、沼泽、连那病秧子垂死都能拉回一口气……这小崽子留不得!
一个更直接狠毒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不能再依赖“意外”,必须主动清除,要快,要彻底,最好能一并掩去痕迹。
午间歇脚,王扒皮反常地没有立刻驱人觅食,而是让官差抬出一只小木桶。
“都听着!”他站在桶边,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前面这段,水源难寻。这是从前面溪涧打来的水,还算干净,每人领一小碗,省着喝!”
流犯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
一路行来,官差何时管过他们死活?
但干渴灼烧着喉咙,不少人舔着皲裂的嘴唇,眼中露出渴望。
萧谨言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扒皮岂会突然仁慈?
他低声警告身旁的萧谨行和萧谨武:“当心,水可能不妥。”
迟沐兮被苏婉娘牵着,看向那木桶,又对上王扒皮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心猛地一沉。
下毒?
这是最隐蔽、也最易造成“群体意外”的方法!
荒山野岭,弄到令人腹泻、昏迷乃至致命的毒草或矿物,并非难事。
流犯开始排队领水,每人仅得浅浅半碗,却如获甘霖。
轮到萧家,萧谨言上前一步,对分水的官差道:“官爷,舍弟病重,能否多予半碗润喉?”
官差不耐烦地挥手:“每人就这些!爱要不要!”
王扒皮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多要?正好,多喝点,死得更快!
萧谨言不再多言,领了自家几份水端回。
水色微黄浑浊,看似寻常溪水,但凑近了,能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泥土腥气的怪异气味,似苦杏仁混杂着腐败草根。
“这水味道不对。”苏婉娘蹙眉低语,她嗅觉敏锐。
“绝不能喝。”萧谨言斩钉截铁。
“可不喝,接下来赶路,怕是要渴死。”萧谨武望着那几碗水,喉结艰难滚动。
迟沐兮的小脑袋飞速运转。
系统空间里矿泉水所剩无几,且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法取出替换。
必须另寻安全水源!
她目光扫过四周地形。
歇脚处靠近一片石坡,坡下隐约有细微水声。她扯了扯萧谨言,小手指向石坡下方,声音不大却清晰:“言言,那里……有声音,好像有水。”
萧谨言立刻会意,对萧谨行使了个眼色。
萧谨行会意,佯装随意走动,靠近石坡下方探查。
片刻,他折回,对大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石缝间确有细小渗水,极清澈。
但这丁点渗水,远不够一家人解渴。
王扒皮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都喝完了没?喝完了赶紧走!谁待会儿走不动,鞭子可没长眼!”
他在逼所有人喝下那可能有毒的水!
已有流犯迫不及待饮下,暂时未见异样,但毒性发作需要时间。
迟沐兮心急如焚。
眼看家人手持毒水,萧谨言面色凝重,她知道必须冒险一搏。
她忽然捂住肚子,小脸皱成一团,往苏婉娘怀里钻,哼哼唧唧:“婉娘……肚肚疼……要尿尿……”
苏婉娘连忙抱起她,走向一旁女眷惯用的灌木丛后。
一入灌木丛遮挡,迟沐兮立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婉娘,信我!那水有毒!你等着,我好像看见那边有个小水洼,去弄点干净的!”
不等苏婉娘反应,她挣脱怀抱,迈着小短腿钻进更深处,躲到一块大石后。
苏婉娘心惊肉跳,却不敢妄动,只能焦急等待。
石后,迟沐兮意念急动,从系统空间取出三瓶矿泉水。
她费力拧开瓶盖,将水全部倒入自己那个粗麻布缝制的旧布袋中。
布袋有些渗水,但短时间内能保住大部分。
她迅速将空瓶收回空间,抱着变得沉甸甸、湿漉漉的布袋,踉跄跑回苏婉娘身边,小脸因用力而涨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压低声音邀功般道:“婉娘!看!好多干净水!石头后面藏的!”
苏婉娘震惊地看着那不断渗出水滴的布袋,又看看迟沐兮纯真却笃定的眼眸。
石头后面?这如何可能?
但布袋里的水清澈无味,与那浑浊溪水天差地别。
联想到母亲之前的种种“奇遇”,她压下满心惊疑,选择相信。
她迅速解下自己的旧头巾,将布袋裹紧,减少渗漏与注目。
两人回到家人身边时,王扒皮已极度不耐,正要呵斥。
萧谨言瞥见苏婉娘怀中那裹着的、明显装有液体的包袱,再触及迟沐兮递来的小小眼色,瞬间明了。
他当机立断,低声吩咐家人:“把官差给的水,悄悄倒在衣上或土里,做做样子。喝这个。”
萧家众人依言行事,借着身形遮挡处理掉毒水,然后轮流从那湿漉漉的布袋中,小口啜饮那清澈甘冽的“矿泉水”。
虽每人仅得几口,但那清凉纯净之感瞬间润泽了干渴的喉咙,与之前毒水的怪异气味截然不同。
王扒皮见萧家人皆已“饮”水,眼中闪过得意狞色,大声催促启程。
队伍再次蠕动。
行约半个时辰,日头渐毒。
突然,一声痛苦呻吟划破寂静。
一个先前喝了毒水的流犯捂着肚子栽倒在地,面色发青,剧烈呕吐。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症状迅速蔓延,凡是饮过那溪水的流犯,纷纷腹痛如绞,上吐下泻,很快瘫软如泥,无法挪动。
“怎么回事?!”王扒皮“惊怒”勒马,眼中却无半分意外,“他娘的,乱吃了什么脏东西?!还是瘴气没清干净?!”
他一边骂,一边示意官差将倒地的流犯粗暴拖至路边,不管死活。
“还能走的快走!别被传上!”
恐慌再度淹没队伍。
未喝水或喝得少、症状轻微的流犯,惊恐地看着倒地同伴,又看看自己,不知厄运何时降临。
萧家众人心头发寒,如坠冰窟。
果然有毒!
王扒皮这是要无差别灭口,以掩盖其真实目标!
若非母亲机警,此刻倒下的便是他们!
萧谨言紧紧攥着迟沐兮的小手,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但他眼中翻涌的后怕与庆幸,几乎要溢出来。
他深深看了迟沐兮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
迟沐兮小手回握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望向那些倒地的流犯,小脸上适时露出孩童应有的惊惧。
她心中却沉重无比。
王扒皮已丧心病狂,此番投毒失败,他绝不会罢休。
前方,丘陵地带的轮廓渐次清晰。
而身后的山道上,却留下了呻吟与濒死的绝望。
下一次,王扒皮的杀招,又将何时何地、以何种面目降临?
萧家的前路,仿佛永无尽头,唯有步步杀机,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