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个灶台?”陆淮州以为自己听错了。
联欢会,是在军区的大礼堂举办。
大家都是去表演唱歌、跳舞、朗诵诗歌,再不济的说段快板,谁会把灶台搬到那种地方去?
“对啊!”苏红霞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你不是说节目我们自己定吗?我就要表演做菜!”
陆淮州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承认,苏红霞的厨艺出神入化,但把厨房里的活计搬到舞台上,作为“才艺”来表演,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你想好了?”他确认道。
“想好了!”苏红霞的语气斩钉截铁,“她们越是想看我出洋相,我就越是要让她们大开眼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陆淮州的媳妇,不是傻子,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陆淮州平静的心湖。
他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从被父母卖掉,到被大院里的人嘲笑,她似乎从未真正地屈服过。
她就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好。”陆淮州听见自己说,“我帮你借。”
不就是一个灶台吗?别说一个,就是十个,他也能给她弄来。
接下来的几天,王嫂子到处宣扬苏红霞要参加联欢会表演节目的事,添油加醋地把她描述成一个只会上台学狗叫的傻子,引得整个大院的人都等着看陆淮州的笑话。
甚至有好事者开了盘,赌苏红霞上台后是会哭着跑下来,还是会吓得尿裤子。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苏红霞一概不理。
她每天照常做饭、洗衣,偶尔去后山转转,寻找一些可以利用的香料和食材。
而陆淮州,则每天雷打不动地用她熬制的药汤泡脚,再配合她的按摩。
他的腿,在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速度恢复着。
从一开始的毫无知觉,到现在的酸麻胀痛,再到偶尔能感觉到一丝力量。
他甚至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缓慢地行走一段距离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让他对苏红霞的感觉越发复杂。
她就像一个谜,一个他迫不及待想解开,却又舍不得太快揭晓谜底的谜。
就在联欢会的前两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大院的平静。
林婉儿回来了。
她几乎是刚放下行李,就直奔陆淮州的家而来。
彼时,苏红霞正在院子里杀鸡。
这只鸡是她用几块萨其马跟隔壁李大娘换的,准备给陆淮州补身子。
她一手按住鸡翅膀,一手拿着菜刀,动作麻利地在鸡脖子上一抹,然后拎着鸡爪子,将鸡血精准地放进一个装了盐水的碗里。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林婉儿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院门走进来的。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布拉吉连衣裙,是最新潮的款式,衬得她身段窈窕,皮肤雪白。
头发烫成了精致的波浪卷,脸上画着淡妆,浑身散发着一股与这个朴素的大院格格不入的洋气和优越感。
她本是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前来“探望”那个据说已经被伤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陆淮州,顺便看一眼那个被拉来冲喜的乡下傻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可一进门,她就看到了眼前这“血腥”的一幕。
一个穿着打补丁旧衣服的农村女人,正蹲在地上,手法粗鲁地给一只还在扑腾的鸡放血。
地上满是鸡毛和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家禽的腥味。
林婉儿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用手帕捂住了鼻子,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浓浓的鄙夷和厌恶。
“你……你是什么人?淮州哥呢?”她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语气问道,仿佛多跟苏红霞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苏红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哦,这就是那个照片上的女人啊。本人比照片上看着更……“香”。
离着这么远,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浓得呛人的香水味。
苏红霞没搭理她,低头继续处理手里的鸡。
林婉儿被她这无视的态度惹恼了,正要发作,东屋的门开了。
陆淮州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淮州哥!”林婉儿在看到陆淮州的那一刻,眼睛瞬间就红了,她快步走上前,想要去扶他,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委屈,“你的腿……怎么伤成这样了?我听说了,你……你竟然还娶了个乡下女人冲喜?叔叔阿姨怎么能这么对你!”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挑衅地瞥了苏红霞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你看,我才是最关心他的人,你不过是个外人。
然而,陆淮州却在她靠近的瞬间,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不着痕迹,但拒绝的意味却很明显。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冷,比对王嫂子她们说话时还要冷上三分。
林婉儿脸上的表情一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陆淮州对她虽然也不算热情,但绝不是现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我刚归队,就马上来看你了。”她强笑道,“淮州哥,你别担心,我爸爸已经帮你联系了京城最好的骨科专家,一定能治好你的腿的。至于这个女人……”
她话锋一转,指向苏红霞,语气里的轻蔑更重了:“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也不该这么作贱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傻子,怎么配得上你?你让她走,我……”
“她不是傻子。”陆淮州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而且,她也不是什么‘乡下来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苏红霞。”
他往前站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苏红霞的身前,将林婉儿那充满敌意的视线完全隔绝。
这是一个维护的姿态,一个不容置喙的宣告。
林婉儿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安抚陆淮州,如何不动声色地赶走那个乡下女人。
她唯独没想到,陆淮州会这样维护那个女人!
“淮州哥,你……”
“如果你是来看我的,现在已经看过了。”陆淮州再次打断她,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我这里不方便,你请回吧。”
这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
林婉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甘心地看着陆淮州,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顾着摆弄那只死鸡的女人,最终只能咬着嘴唇,跺了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陆淮州看着林婉儿跑走的背影,眉头微蹙。
他转过身,想看看苏红霞的反应,想跟她解释几句。
却见苏红霞正拎着那只已经放干了血的鸡,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陆淮州。”
“嗯?”
“刚才那个阿姨,身上的香水味好臭啊。”苏红霞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你看,把我的鸡都给熏晕了。”
她说着,还晃了晃手里那只早就已经死透了的鸡。
陆淮州看着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再看看那只早就凉透了的鸡,心里的那点烦躁和沉重,瞬间被她这句“童言无忌”的精准吐槽给冲得一干二净。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