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鸡蛋吃完了,水缸里的鱼也只剩最后两条。
林小山蹲在缸边,看着那两条鲫鱼有气无力地游着。开春还早,山里的套子刚下,能不能逮着东西还不一定。家里不能坐吃山空。
“还得去捞鱼。”他对正在编筐的父亲说。
林建国手里的柳条顿了顿:“冰越来越厚,不好捞。”
“试试。”林小山站起身,“虎子说他看见南河湾那儿冰薄,可能还有鱼。”
南河湾在靠山屯南面,比上次捞鱼的地方更远,要走七八里地。但那地方背风,水流缓,冬天鱼爱在那儿聚集。
林建国想了想:“去也行。但别贪多,捞点够自家吃就行。年前别去县城卖了,太招摇。”
“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林小山叫上虎子,又去叫了栓柱和铁蛋。四个半大小子,扛着冰镩、捞网、水桶,往南河湾去。
路上,虎子神秘兮兮地凑到林小山耳边:“小山哥,我听说……县城黑市有卖子弹的。”
林小山心里一动:“你听谁说的?”
“前屯的二嘎子。”虎子压低声音,“他舅在县城运输队,经常跑外,知道门路。说黑市啥都有——子弹、火药,甚至雷管。”
这事林小山知道。八十年代中期,枪支弹药管理还不像后来那么严,有些老猎户家里藏着私制的土枪、火药,黑市上确实有流通。但风险也大,一旦被抓,就是大事。
“啥价?”他问。
“步枪子弹一块钱五发,猎枪子弹贵点,一块钱三发。”虎子说,“二嘎子说他能牵线,但要抽成——十抽一。”
十抽一,就是买十发子弹,得给他一发,或者折钱。
林小山没立刻答应:“再说吧。先捞鱼。”
到了南河湾,果然如虎子所说,冰层比别处薄些。选了个背风的河湾处,开始凿冰。
这次运气一般,捞了半个时辰,只捞到七八条鱼,都是鲫鱼,不大。
“够吃了。”林小山直起身,“回吧。”
四人收拾东西往回走。路过一片松林时,林小山忽然停下脚步。
松林边缘的雪地上,有一串新鲜的脚印。
不是人的脚印。
比狗大,掌垫宽,趾印清晰,步幅很大——是熊的脚印。
“熊瞎子!”虎子也看见了,声音都变了调。
栓柱和铁蛋吓得往后缩。
林小山蹲下仔细看。脚印很深,说明熊的体重不轻。脚印方向是从林子里出来,往河边去的。看新鲜程度,不超过一天。
“应该是来喝水。”他站起身,“冬天熊要冬眠,但没完全睡死,偶尔会出来活动。”
“咱……咱快走吧。”铁蛋声音发颤。
四人加快脚步,离开了那片松林。
回到家,林小山心里一直想着那串熊脚印。
熊。
在这片山里,熊比狼更危险。狼是群居,有战术,但个体战斗力不如熊。一只成年棕熊,体重能达到三四百斤,一巴掌能拍断碗口粗的树。而且熊皮厚,普通的猎枪子弹打不准要害,根本放不倒。
但熊浑身是宝。
熊皮值钱,比狼皮贵得多。熊胆更是贵重药材,尤其是“金胆”——胆囊里胆汁沉淀形成的金色块状物,价比黄金。熊掌也是名贵食材。
如果能打一头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晚上,林小山跟父亲说了熊脚印的事。
林建国正在擦枪,闻言动作停了:“在哪儿看见的?”
“南河湾往东那片松林边上。”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那片确实有熊。前年赵叔在那儿下套子,套住过一只半大的,没打死,让它挣断套子跑了。”
“爸,我想……”林小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打熊?”林建国替他说了。
“嗯。”
“胡闹。”父亲把擦枪布扔在炕上,“你知道打熊多危险?一枪打不死,它冲过来,一巴掌就能要你命。”
“我知道。”林小山很平静,“所以得准备充分。好枪,足量的子弹,还得有后手——挖陷阱,或者设绊索。”
林建国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为啥非要冒这个险?咱家现在日子好过些了,狼皮卖了钱,鱼也能换点,慢慢来不行?”
“慢慢来不及。”林小山说,“爸,我想让咱家过上好日子,真正的、不用为吃穿发愁的好日子。妹妹开春要上学,要学费、书本费、衣裳钱。你和妈也该享福了。光靠捞鱼、下套子,不够。”
这话说得实在,林建国没法反驳。
他重新拿起擦枪布,继续擦枪,动作很慢,很仔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黑市子弹不靠谱,容易哑火。要买,就去正规的土产公司买猎枪弹,贵点,但保险。”
“土产公司要介绍信。”林小山说,“咱家没有。”
“我找老李。”父亲说,“他认识人,能弄到。”
这算是默许了。
林小山心里一松:“谢谢爸。”
“先别谢。”林建国看他一眼,“就算有了子弹,打熊也不是儿戏。得找帮手,得踩点,得制定计划。这些,我来。”
“哎!”
接下来的几天,林建国开始忙活。
他先去找了李大山,托他弄猎枪子弹。李大山在县武装部有熟人,答应帮忙,但说要等几天。
然后,父亲开始带着林小山进山踩点。
不是去南河湾,而是去更深的山里——黑瞎子沟。听名字就知道,那是熊常出没的地方。
黑瞎子沟离靠山屯十五里,要翻三道山梁。路极难走,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得用砍刀开路。
父子俩天不亮就出发,带着干粮和水,一走就是一整天。
林建国教儿子辨认熊的痕迹:蹭树的痕迹——熊喜欢在树上蹭痒,会在树干上留下抓痕和毛发;粪便——熊粪很大,里面有未消化的野果、坚果;还有窝——熊冬眠的洞穴,多在背风向阳的山坡上。
“找熊不能急。”父亲说,“得摸清它的活动规律。冬天熊半睡半醒,出来活动的时间短,一般在午后,太阳最暖和的时候。”
“那咱们就在那儿守着?”
“得挖陷阱。”林建国指着一条兽道——明显有熊走过的痕迹,“在这儿挖个深坑,底下埋尖桩,上面伪装好。熊掉进去,不死也重伤,再补枪就安全了。”
这办法稳妥,但工程量不小。
挖一个能困住熊的坑,至少得两米深,直径也得一米多。冻土坚硬,一镐下去只能砸出个白点。
“我一个人挖不了。”林小山实话实说。
“叫虎子。”父亲说,“那孩子有力气,嘴也严。再叫上栓柱和铁蛋,人多快些。但得跟他们说清楚,打到的熊,分他们一份。”
“行。”
回到家,林小山就去找虎子。
虎子一听要打熊,眼睛瞪得像铜铃:“熊……熊瞎子?小山哥,你真敢?”
“敢。”林小山说,“但需要帮手。挖陷阱,得三四个人。事成了,熊肉、熊油分你们,皮子和胆我留着卖钱,卖的钱再分你们一份。”
虎子咽了口唾沫:“我……我跟奶奶商量商量。”
虎子奶奶听了,沉默了很久。
老太太坐在炕上,手里捻着佛珠——她不信佛,但这串珠子跟了她几十年,心烦时就捻着。
“小山啊。”她终于开口,“打熊是玩命的事。我就虎子这么一个孙子……”
“奶奶,我知道危险。”林小山诚恳地说,“所以我们不硬拼,挖陷阱。我爹带我们去踩过点了,有把握。而且……虎子跟我去,我不会让他出事。”
虎子奶奶看着孙子。虎子站在那儿,眼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奶奶,我想去。”虎子说,“小山哥对我好,我得帮他。而且……而且打到了熊,咱家也能过个好年。”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去吧。但答应奶奶,一定小心,一定听你小山哥的话。”
“哎!”虎子重重点头。
栓柱和铁蛋那边更顺利些。两家日子都紧,听说有肉分、有钱拿,父母犹豫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只反复叮嘱要小心。
人手齐了,下一步是准备工具。
挖陷阱需要铁镐、铁锹。林家只有一把镐头,还豁了口。虎子家有一把,栓柱和铁蛋家各有一把锹。凑一凑,勉强够用。
还得有尖桩。林小山选了手臂粗的硬木——柞木最好,木质坚硬。削尖了一头,用火烧一下,增加硬度。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李大山那边的子弹。
等了五天,李大山终于来了。
晚上,他悄悄来到林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二十发猎枪子弹,黄澄澄的,闪着金属光泽。
“正规军工厂出的,没问题。”李大山说,“一毛钱一发,二十发两块。介绍信我帮你开了,就说是护林队用的。”
林建国接过子弹,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谢了,老李。”
“客气啥。”李大山压低声音,“不过小山,打熊这事……千万保密。现在政策紧,闹大了不好收场。”
“我明白。”
李大山又坐了一会儿,喝了碗水,走了。
子弹有了,工具齐了,人手也定了。
林小山把虎子、栓柱、铁蛋叫到家里,开了个小会。
“明天一早,咱们进山。”他摊开一张手绘的地图——是这几天跟父亲踩点时画的,“在这儿挖陷阱。预计得挖两天。挖好了,咱们轮流守着,等熊上钩。”
三个小子听得认真,眼睛都盯着地图。
“分工:虎子力气大,主要负责挖坑。栓柱和铁蛋运土、削尖桩。我负责警戒,防止别的野兽靠近。”
“吃食:各家带干粮,我家出咸菜和腊肉。水就地取雪烧开。”
“最重要一点:无论发生什么,听我指挥。不能擅自行动,不能大声喧哗。熊的耳朵灵,惊跑了就前功尽弃。”
三个小子齐齐点头。
“小山哥,你放心。”虎子拍胸脯,“我们都听你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晚上,林小山躺在炕上,久久不能入睡。
脑子里一遍遍过计划:陷阱的位置对不对?尖桩够不够锋利?如果熊掉进去了但没死,怎么补枪?如果来的不是一只,是一大一小怎么办?
越想越清醒。
他索性爬起来,借着月光,又检查了一遍枪和子弹。
枪擦得锃亮,枪膛里上了油。子弹一颗颗摸过去,冰凉,坚实。
前世他活到三十七岁,没打过熊。只在电视上看过,在老人的故事里听过。现在,他要亲手去猎一头。
为了这个家。
为了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
窗外,月亮很圆,很亮。
山里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明天,就要进山了。
—
下章预告:
陷阱挖了两天,冻土硬得像铁。
虎子虎口震裂不喊疼,兄弟齐心土坑深。
终于等到动静来,掉进去的却不是熊?
狍子傻乎乎落陷阱,是福是祸难说清!
且看下章《寻熊仓未果获傻狍子》,看小山如何应对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