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监控屏幕前,看着那个灰色身影消失在废弃医院的后门。
“林薇薇三天前秘密租下了隔壁的旧疗养院病房,”周铭低声道,“用的是假名,但资金流水指向傅家某个海外信托的残余账户。”
画面切换,红外摄像头穿透斑驳的墙壁。
傅临川站在昏暗的房间里,背对着镜头,肩膀绷得像石头。
林薇薇坐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一小块精致的奶油蛋糕,笑容甜美如毒花。
“阿川,生日快乐。”她的声音透过窃听器传来,带着虚弱的雀跃,“我偷藏了糖和面粉,做了很久呢……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傅临川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林薇薇歪着头,用沾着奶油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紧握的、骨节发白的手背。
时间在无声的监控画面和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中悄然滑过。方清取消了当晚和次日上午的所有安排,技术部门的主管带着全套设备和大楼周边三个月的监控历史记录匆匆赶来,在总裁办公室隔壁的小会议室里紧急架设起临时的监控中心。
屏幕墙上分割出数十个画面,大部分是冰冷的建筑外观、空旷的街道、昏暗的巷口。技术人员紧张地操作着,试图从海量数据中捕捉那个灰色身影离开大楼后的轨迹。便利店的监控提供了初始方向——向西,沿着老城区边缘,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旧街巷中。
那里是城市的褶皱,是光鲜表皮下的暗疮,监控稀少,人口流动复杂,是藏匿与消失的理想之地。
方清坐在主屏幕前的椅子上,没有碰手边已经凉透的咖啡。她的背脊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掠过一个个跳跃切换的画面,像最耐心的猎手。周铭站在她侧后方,不时低声与技术主管交流几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方董,西区旧街巷的公共监控覆盖率不足百分之四十,而且很多年久失修。我们调取了沿途所有还在工作的民用摄像头、商铺自装的安防探头,甚至部分交通违章摄像头的记录,进行交叉比对。”技术主管声音干涩,显然压力巨大,“目标……很警觉,他似乎有意避开了所有主要路口和还有摄像头的路段,专挑小巷、废弃工地、甚至穿过一些私人院落的后门。追踪难度非常大。”
“继续。”方清只吐出两个字,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鼠标点击声和偶尔低声的交流。窗外的天空从深蓝转为墨黑,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又渐渐稀疏,最终只剩下零星几点守夜的光。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
“找到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低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疲惫,“西郊,老工业区边缘,‘安康’废弃医院旧址后门,一个私人加油站去年安装的防盗摄像头,角度很偏,但拍到了疑似目标的身影,时间是昨天下午两点零五分。”
所有人的精神一振。主屏幕被切换,一个画质粗糙、带着广角畸变的黑白画面被放大。背景是锈蚀的栏杆、丛生的杂草和一栋破败楼房的局部。一个穿着灰色外套(与保洁制服颜色近似)的瘦高身影,正快速闪进一扇半塌的铁门,消失在一片阴影中。画面只有不到两秒,脸完全看不清,但那走路的姿态,那种刻意低头缩肩、却又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步态……
“是他。”方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
“安康医院?”周铭迅速调出资料,“上世纪八十年代建成,本世纪初因医疗事故和经营不善废弃,产权几经转手,目前处于闲置状态,周边几乎没有居民。地图显示,医院主楼后方,紧邻着一家同样废弃的私立疗养院,叫‘静心苑’,两家以前有内部通道相连。”
“林薇薇那边有什么新动静?”方清问。
“有。”周铭的脸色更加严肃,“我们的人一直盯着疗养院。就在今天下午,林薇薇以‘胸闷、需要更安静环境’为由,向疗养院申请了一次短暂的、在医护人员陪同下的户外散步。但她在花园里借口头晕,支开了陪同的护士,独自在长椅上休息了大约十五分钟。我们的外围监控显示,在这十五分钟里,并没有任何人接近她。但是,”他顿了顿,“护士回来前,她似乎从长椅的缝隙里,取走了一个很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进了病号服口袋。由于角度和距离,无法确定具体是什么。”
“时间?”
“昨天下午一点四十分左右。”
一点四十分取走东西,两点零五分出现在废弃医院后门。时间完全对得上。
方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查‘静心苑’,尤其是最近,有没有异常的人员或物资进出记录,特别是非官方渠道的。”
命令下达,高效的团队立刻运转。不过半小时,初步信息汇总过来。
“静心苑废弃更早,产权归属不清。但我们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查询到其水电记录。”周铭看着刚收到的信息,语速加快,“就在三天前,该建筑有一个电表出现了极微弱的、异常于环境背景的电流波动,持续时间很短,但很规律,像是某种小型电子设备间歇性启动。同时,附近一个早就停用的市政消防水阀,有被轻微开启又关闭的痕迹,水量极少,不像是泄露,更像是……有人取用了少量生活用水。”
三天前。恰好是林薇薇接到那个未知来电的时间。
“另外,”周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们排查了周边可能的临时租赁或秘密使用记录。发现‘静心苑’西侧翼楼三楼,一个朝南的房间,在四天前,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线上短租平台,被一个化名‘林薇’的人,以现金支付方式,短期租用了一周。平台记录显示,租客要求是‘绝对安静,不需要任何服务’。而支付所用的资金,虽然经过多次匿名跳转,但最终溯源,指向了傅家某个早已被冻结、但似乎仍有微小资金沉淀的海外离岸信托的残余账户。这个账户,在林薇薇名下有过间接授权记录。”
一切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
假名,现金,傅家残存账户,废弃疗养院,与林薇薇“散步”取物时间、地点的高度吻合,以及傅临川的最终出现地点。
方清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屏幕墙前。她的身影倒映在那些闪烁的、冰冷的监控画面上,显得有些虚幻。
“能看进去吗?”她问,目光落在代表“静心苑”的那个黑暗区域。
技术主管额头见汗:“方董,那栋楼废弃太久,内部结构不明,而且没有电源,我们无法提前布置内部监控。但……如果目标确实在里面,而且有电子设备使用迹象,我们可以尝试用无人机携带微型热成像和穿透式摄像头,从外部窗口进行有限探测。不过,距离必须很近,有被发现的风险,而且成像质量无法保证,只能看个大概。”
“做。”方清没有任何犹豫,“挑最老练的操作员,用静音型号,我要看到房间里的情况,现在。”
命令被迅速执行。一架经过特殊改装、仅有巴掌大小、旋翼噪音极低的微型无人机,从数公里外一辆伪装成通信维修车的厢式货车内悄然升空,融入漆黑的夜色,朝着西郊废弃的“静心苑”飞去。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成了无人机第一视角。黑暗的街道、破败的建筑轮廓飞速后退。很快,一栋掩映在荒草和杂乱树木中的灰白色建筑出现在画面中,墙皮剥落,窗户大多破损,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残骸。
无人机灵巧地绕开障碍,降低高度,贴近西侧翼楼三楼。那里,一扇窗户的玻璃相对完整,里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出,不像是灯光,倒像是……蜡烛?
操作员屏住呼吸,将无人机稳稳悬停在窗外数米处,避开可能的视线角度,调整摄像头模式。
主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变成了模糊的、带着绿色噪点的热成像轮廓,以及经过穿透处理、能大致勾勒墙体后物体形状的灰度图像。
画面很粗糙,但足以分辨。
一个相对高大的热源轮廓靠墙站立着,一动不动,热信号显示其体温似乎偏低,但轮廓紧绷。那是傅临川。
在他对面稍远的位置,一个较小的热源轮廓坐在一个类似椅子的物体上,热信号更微弱,起伏不定。那是林薇薇。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很小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点状物——或许是烛火。
无人机搭载的定向高灵敏度拾音器,也开始工作。沙沙的电流噪音中,断断续续的人声被捕捉、放大、处理。
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弱的柔软,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腻:“阿川……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和窗外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
过了几秒,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点委屈和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别不说话呀。这里好黑,我好怕。你看,我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打开包装纸。
“我偷偷藏了一点糖,还有面粉……问厨房的阿姨要了点鸡蛋,骗她说我想自己做着玩……”她的声音渐渐雀跃起来,尽管那雀跃听起来如此空洞,“我做了很久呢,手都烫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以前的样子?你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奶油小蛋糕了,对不对?”
短暂的沉默。然后,是瓷器或塑料小勺轻轻刮过什么的细微声响。
“阿川,生日快乐。”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故作天真的期盼,“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屏幕上,那个代表傅临川的高大热源轮廓,依旧僵硬地靠墙站立着,没有任何动作。热成像显示他双手似乎紧握成拳,贴在身侧。
窃听器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近乎哽咽的抽气声,来自林薇薇。随即,是椅子腿摩擦地面的轻响,她似乎站了起来,热源轮廓向着傅临川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
“你还在怪我,对不对?”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湿意,像是哭了,“怪我那时候没有站出来帮你?怪我……怪我后来没有去找你?阿川,我有苦衷的……方清那个贱人盯着我,傅家倒了,所有人都躲着我,我病了,真的病了……你看,我穿着病号服,我每天都在吃药……”
她似乎又靠近了一点。热成像画面里,两个轮廓离得很近了。
“可是阿川,我心里只有你啊。”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絮语,“不管你是傅总,还是……还是现在这样,我都只喜欢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方清她算什么?她不过是趁火打劫的贱人!阿川,你看看我,你看看这个蛋糕,我为你做的……”
一阵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穿透式摄像头的模糊灰度图像里,能看到坐着的那个较小轮廓,似乎抬起了一只手臂,伸向了站立的那个高大轮廓。
紧接着,窃听器里传来林薇薇的声音,那声音里所有的委屈、哭腔、讨好,在那一瞬间,忽然奇异地沉淀了下去,变成一种更轻、更柔,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纯真好奇的语调,但在这死寂、破败、黑暗的环境里,却透出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
她说:“阿川,你的手好冷呀。”
然后,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一秒,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黏腻的、撒娇般的甜,清晰地透过拾音器,传进屏幕前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喂你,好不好?”
“就用我的手指,沾一点点奶油……你看,多漂亮呀,像不像以前,在我们家顶层公寓,看着夜景的时候,我喂你吃的那次?”
“阿川,张嘴呀。”
屏幕前,死一般的寂静。
技术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操作无人机的手僵在半空。周铭的瞳孔微微收缩,背脊窜过一丝寒意。
只有方清,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模糊的、依偎又对峙的轮廓,看着那代表烛火的、微小而摇曳的光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嗓音。
她的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忽然,那个一直僵硬站立、如同石雕般的高大热源轮廓,猛地动了一下。
不是接受,而是剧烈的、充满抗拒意味的后仰,仿佛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闷钝的撞击声透过拾音器传来,伴随着林薇薇短促的、吃痛的惊呼,和什么东西被打翻落地的、黏腻的啪嗒声。
烛火的光点,在热成像画面里剧烈晃动了几下,倏然熄灭。
屏幕陷入一片更深的、只有模糊轮廓的黑暗与死寂。
几秒钟后,傅临川嘶哑、干裂,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声音,终于第一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某种濒临崩溃的嘶哑:
“那蛋糕……林薇薇……你……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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