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血腥气被夜风裹挟着,黏在衣襟发梢,久久不散。沈芷兮跟在萧煜身后,步履因肩伤和蛊毒余波而略显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掌心那枚蜡丸硌着皮肉,也硌着心。
“容器”。
两个字,比“引子”更沉重,更令人窒息。引子尚是外物,是药引,是催化剂。而容器……是承载之物,是归宿,是被填满、被塑造、甚至被取代的对象。
萧煜走在前面,侍卫沉默地护卫在侧。他依旧需要搀扶,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仿佛方才那定鼎乾坤的一箭,真的耗尽了他本就稀薄的生命力。可沈芷兮知道,这虚弱之下,藏着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
他当着她的面,对张文渊说出了“容器”。是警告?是宣告?还是……一种她尚未理解的、更复杂的信号?
回到那处厢院,天色已蒙蒙亮。萧煜在院门口停下,并未进去,只侧身对沈芷兮道:“处理伤口,化解余毒。一个时辰后,来书房。”
他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说完便转身离去,背影融入渐亮的天光,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
沈芷兮回到房中,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她没有立刻处理肩胛处乌黑发紫的掌印,也没有运功逼毒,而是先摊开了掌心。
蜡丸被捏碎,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永生道”祭坛疑在赤焰山。主事者非张,乃宫中贵人。欲行“移魂”秘术,需特定“容器”与“引子”。“寒髓香”为钥。】
赤焰山!宫中贵人!移魂秘术!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沈芷兮心上。
所以,萧煜口中的“容器”,指的是能够承载“移魂”的躯体?而她的“寒髓香”,是开启这邪术的“钥匙”?
那张文渊背后的“主上”,竟是宫中之人?!是谁?皇子?后妃?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萧煜,他知道这一切。他不仅知道,他还主动对张文渊宣称,他找到了“容器”。他想用她这个“容器”,做什么?引出那位“宫中贵人”?还是……他有别的、更疯狂的打算?
肩胛处的掌伤隐隐作痛,带着张文渊内力的阴寒,与她体内未清的“噬心蛊”残留相互纠缠,冷得刺骨。这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走到铜盆前,用冷水泼面,刺骨的冰凉让她打了个寒颤。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眼底是沉淀下来的、如同深渊般的寒意。
无论萧煜想做什么,无论那“宫中贵人”是谁,她沈芷兮,绝不会做任何人的“容器”!
她坐下,运起内力,不再试图驱散那阴寒,反而引导着它们,与自身独特的“寒髓香”本源缓缓融合。既然这香气是“钥匙”,那她就必须彻底掌控它,甚至……改变它。
一个时辰,转瞬即至。
沈芷兮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重新绾好发髻,脸上看不出丝毫重伤初愈的虚弱,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她推开房门,走向萧煜的书房。
书房内,药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凝的气氛。萧煜坐在书案后,正在看一份密报,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相触。
没有试探,没有伪装,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剥开所有掩饰的对视。
沈芷兮走到书案前,没有行礼,直接将那张纸条放在案上。
“王爷要的‘合作’,民女带来了。”她声音平稳,“现在,轮到王爷兑现承诺,告诉我,你想用我这个‘容器’,装什么?”
萧煜的目光从纸条上扫过,并未细看,似乎早已知道内容。他放下密报,身体向后靠进椅背,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不是本王想装什么,”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如古井,“是有人,想借你这‘容器’,重生。”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当今圣上,朕的父皇,欲以‘移魂’之术,夺你之躯,延他之命。”
萧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入沈芷兮的天灵盖。她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皇帝!
竟然是皇帝!
那个垂垂老矣,却依旧牢牢掌控着天下权柄的帝王!他不再满足于人间极致的权力,他还想要更长的寿命,甚至……不朽!
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承载他腐朽灵魂的“容器”!
荒谬!疯狂!令人作呕!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肩胛处的掌伤和体内的蛊毒似乎都被这更恐怖的真相刺激得再次躁动起来。她扶住书案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所以……”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王爷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我是皇帝选中的‘容器’?”
萧煜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是。”他坦然承认。
“慈恩寺的刺杀?戏楼的死士?张文渊的诅咒?”沈芷兮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都是皇帝,或者……是王爷您,为了‘淬炼’我这具容器,设下的局?”
“部分是。”萧煜没有否认,“父皇需要一具足够强韧、能够承受‘移魂’之力的容器。普通的身体,会在仪式中崩溃。而本王……”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需要确认,你这把刀,足够锋利,也足够……反噬其主。”
沈芷兮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反噬其主?”她捕捉到了这个词,“王爷是想……”
“本王不想做什么。”萧煜打断她,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倒影之下,汹涌的杀意与决绝。
“本王只是不想,坐以待毙。”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困兽的狠戾,“无论是作为他延续生命的踏脚石,还是作为他权力更迭中被清理的障碍。”
沈芷兮瞬间明白了。皇帝行此逆天邪术,成功与否,知晓内情的萧煜都难逃一死。要么作为失败的陪葬,要么作为新皇(如果皇帝成功占据她的身体)登基后需要立刻抹除的、知晓最大秘密的隐患。
萧煜不是在救她,他是在自救!他需要她这个“容器”,来打破皇帝的计划,来争取他自己的生机!
“王爷是想,让我这个‘容器’,在‘移魂’仪式上,反杀了皇帝?”沈芷兮说出这个胆大包天的猜测,自己都觉得心惊。
萧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锐利如刀:“‘移魂’仪式,需要‘容器’与‘引子’配合无间,更需要‘容器’本身拥有强大的意志。若‘容器’的意志足够强,强到足以吞噬入侵的灵魂……”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他要她,在皇帝的夺舍仪式中,反向吞噬掉皇帝的灵魂!
弑君!而且是灵魂层面的弑君!
沈芷兮心脏狂跳,血液却一片冰凉。这比单纯的刺杀更凶险,更诡异,成功率微乎其微,一旦失败,便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王爷凭什么认为,我能做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萧煜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受伤的肩胛,那里还残留着张文渊的阴寒掌力和蛊毒的余威。他的动作不带情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
“就凭你能在‘狂歌’与‘噬心蛊’下活下来,就凭你能在乱葬岗的绝境中,还想着拿到情报,就凭你此刻……眼中燃烧的,不是恐惧,而是想要将一切拖入地狱的火焰。”
他的指尖最后停在她的心口,隔着一层衣料,能感受到其下剧烈的心跳。
“沈芷兮,你骨子里,和本王是一样的人。”他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迦南香的清苦和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我们都不甘心,做别人的棋子,做别人延命的工具。”
“要么,一起掀了这棋盘。要么,”他直起身,目光如寒冰,“一起死。”
没有退路了。
从她知道自己是“容器”的那一刻起,从她知道幕后黑手是皇帝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无法独善其身。要么被皇帝夺舍,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要么……踏上这条弑君的绝路。
与虎谋皮,与魔同行。
沈芷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都已沉淀,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冷静与坚定。
“仪式在何时?何地?”
萧煜看着她眼中燃起的、与自己同源的毁灭火焰,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七日后,月圆之夜,赤焰山,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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