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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南民宅的清晨来得格外早。

天刚蒙蒙亮,院墙外就传来货郎的叫卖声、挑水夫的脚步声,还有邻家妇人训斥孩子的嗓门。市井的喧嚣透过薄薄的窗纸钻进来,带着一种粗糙的生机。

沈砚清醒了。她躺在土炕上,睁着眼睛看头顶熏黑的房梁,梁上悬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在晨光里投下细长的影子。昨晚睡得不沉,梦境杂乱,一会儿是母亲坐在槐树下写信的背影,一会儿是苏挽晴月白色的裙摆,最后都化作井壁上那三声笃笃的敲击。

她起身,叠好薄被,从包袱里取出梳子,对着墙角一面模糊的铜镜梳头。镜子太小,照不全脸,只映出她疏朗的眉眼和抿紧的嘴唇。她绾好发髻,依旧用那支木簪固定,动作熟练,没有一丝犹豫。

妇人姓王,是孙伯的堂侄女,丈夫在码头做苦力,一早就出门了。她给沈砚清端来早饭——一碗稀粥,两个杂面馒头,一碟咸菜。

“姑娘将就吃些。”王婶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好东西。”

“已经很好了。”沈砚清在桌边坐下,拿起馒头慢慢啃。馒头粗糙,嚼着有股麦麸的味道,但她吃得很认真,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王婶在她对面坐下,压低声音,“孙伯托人带话,说国公府的人在城里找你,让你千万小心。”

沈砚清喝了一口粥,粥是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空了一夜的胃:“我知道。昨晚在客栈,掌柜的已经提醒过了。”

“那……”王婶看着她平静的脸,心里更没底了,“姑娘要不先避避风头?等他们找不着,自然就松懈了。”

“避不了。”沈砚清放下碗,抬眼看向窗外。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枝头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在晨光里像一盏盏小灯笼,“他们既然知道我进城了,就不会轻易罢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王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吃过早饭,沈砚清回到房里,关上门。她从怀里取出那个油布包,一层层打开。账册抄本、母亲的信、玉佩,还有昨日从碧桐庄带回的那几页残纸。她把它们一样样摊在炕沿上,像在排兵布阵。

证据已经够了。

母亲的遗书指明了林氏的动机,账册的缺失证明了有人要掩盖什么,碧桐庄老佃户的证言拼凑出了当年的时间线。再加上那几页残纸上“药……林氏……毒……”的只言片语,足以构成一条完整的链条。

可证据够了,下一步呢?

直接敲响镇国公府的大门,当众揭穿?那她面对的将是整个国公府的权势,还有那些依附于这权势的官僚、姻亲、门生。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拿什么跟他们斗?

告官?状告当朝国公夫人谋害原配?且不说官府敢不敢接,就算接了,以林氏的手段,只怕状纸还没递上去,她这个人就先“病故”了。

沈砚清的手指轻轻拂过母亲的信纸。纸已经泛黄变脆,墨迹也有些洇开,但那些字句依然清晰:

“若你执意要讨公道,记住——真相在碧桐庄的每一寸土地里,在每一个老佃户的记忆里。去找,去问,然后自己做决定。”

自己做决定。

母亲把选择权留给了她。可以选择隐姓埋名,平安度日;也可以选择揭开真相,但前路艰险。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选择第三条路。

镇国公府,听雪轩。

苏挽晴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张白纸,纸上只有两个字:碧桐。

从平阳侯府回来已经两天了,这两个字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她问了春杏,问了几个老仆,甚至旁敲侧击地问了林氏,得到的回答都是语焉不详,闪烁其词。

越是遮掩,越有问题。

她提起笔,在“碧桐”旁边又写下两个字:沈氏。

笔尖顿了顿,再往下写:时疫,十月,药,林氏。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散落在纸上,像一盘缺了关键几子的棋局。她盯着它们看了很久,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可思绪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春杏。

“姑娘,楚王府送来的帖子。”春杏递上一张烫金请柬。

苏挽晴接过打开,是萧执的字迹,邀她明日午时去城西的揽月楼品茶,落款只一个“萧”字,简洁得近乎随意。

“送帖子的人呢?”她问。

“已经走了,只说请姑娘务必赴约。”

务必。

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重了。

苏挽晴合上请柬,指尖摩挲着纸张边缘。萧执为什么要见她?是要告诉她什么,还是要……警告她什么?

“姑娘去吗?”春杏小心翼翼地问。

“去。”苏挽晴把请柬放在桌上,“帮我准备一套素净些的衣裳,不要太显眼。”

“是。”

春杏退下后,苏挽晴重新看向桌上的字。目光在“林氏”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墨迹仿佛要透过纸背。

母亲。

那个从小到大对她呵护备至的母亲,那个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候的母亲,那个在她及笄礼上红了眼圈的母亲。

如果……如果那些流言是真的,如果自己真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这十五年的疼爱,是真心,还是愧疚?

苏挽晴不敢再想下去。她收起纸,锁进妆匣最底层,然后起身走到窗前。

院子里,林氏正带着两个丫鬟在修剪菊花。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头发松松绾着,侧脸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柔和而温暖。她修剪得很认真,每一枝都仔细端详,再决定留哪一朵,剪哪一朵。

就像修剪一个人的命运。

苏挽晴的心猛地一紧。

城南民宅,沈砚清在等一个人。

她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折成小方块,交给王婶:“麻烦婶子去一趟悦来客栈,把这个交给掌柜的。就说,是前几日住店的沈姑娘托他转交的。”

“转交给谁?”

“楚王世子,萧执。”

王婶脸色一变:“姑娘,这……这可是王府的人,咱们……”

“掌柜的认识他。”沈砚清打断她,语气平静,“他会帮忙的。您只说是我给的,他自然明白。”

王婶犹豫再三,还是接过纸条,揣进怀里,匆匆出了门。

沈砚清重新闩上门,坐回炕沿。她在赌,赌萧执那日说的“说不出口的话”是真的想帮她,赌他送苏挽晴玉环是在暗示什么,赌他这个人……值得一信。

如果赌输了,无非是这纸条落到别人手里。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碧桐庄井壁暗格,有沈氏遗物。”没有落款,没有署名,就算被人看见,也查不到她头上。

如果赌赢了……

她看向窗外。柿子树上的叶子又落了几片,风一吹,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地碎金。

黄昏时分,王婶回来了,神色有些慌张。

“姑娘,纸条我交给掌柜的了。可我刚出客栈,就看见两个人在门口打听你,穿着国公府下人的衣服。”

沈砚清的心一沉:“他们看见你了?”

“应该没有,我从小巷绕回来的。”王婶擦了擦额头的汗,“但他们既然找到客栈了,离找到这儿也不远了。姑娘,你得早做打算。”

“我知道。”沈砚清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色渐暗,远处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

该走了。

她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包袱很简单,几件衣服,几本书,还有那个油布包。她把油布包贴身藏好,衣服和书装进包袱,最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炕沿上。

“婶子,这些日子多谢您收留。这些钱您收着,就当是我的谢意。”

王婶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孙伯交代过要好生照顾你,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您拿着。”沈砚清把钱塞进她手里,“我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和孙伯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王婶看着手里的铜板,眼圈红了:“姑娘,你一个弱女子,能去哪儿啊?”

“总有地方去的。”沈砚清背起包袱,朝王婶深深一躬,“婶子保重。”

她拉开门,走进暮色里。

院子外的巷子很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旁是低矮的民房,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她快步走着,没有回头。

走到巷口时,她停下脚步,朝镇国公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里灯火辉煌,飞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巍峨的轮廓,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而她,即将去唤醒它。

或者说,去撕裂它平静的表象,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夜色渐浓,她拐进另一条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屋舍的阴影里。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色身影静静伫立,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才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消失在相反的方向。

那身影的手中,攥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纸条。

纸条上,是沈砚清清瘦的字迹。

夜色如墨,将一切吞没。

只有风穿过巷子,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低语。

又像是……有人在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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