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的凝视》。
当这五个字从林小满口中轻飘飘地吐出时,整个静心阁的空气,仿佛都因为承受不住这名字的重量而凝固了。
圣贤?
凝视?
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诡异的绣品。
那个佝偻着背、表情麻木、手里还捧着个发光板子的潦草老头……是圣贤?
他那空洞又带着点鄙夷的眼神,就是所谓的……凝视?
一时间,所有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比上次在《男诫》课上更为具象化的冲击。上次是听不懂,这次是看得懂,但完
全无法理解!
苏先生的嘴唇哆嗦着,他指着那幅绣品,感觉自己的半生所学都在摇摇欲坠。他想斥责林小满亵渎圣贤,可偏偏对
方的表情是那么的真诚,语气是那么的谦卑,仿佛她真的认为自己绣出了一件了不得的艺术品。
“你……你……你这……这成何体统!”苏先生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苍白的斥责。
林小满立刻露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们凡人不懂艺术”的、略带忧伤的表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充满了哲学思
辨的口吻说道:
“先生,您不懂。”
“您看,这世间的鸳鸯荷花,绣得再好,也只是对‘形’的模仿。而我这幅《圣贤的凝视》,追求的是‘神’的表达。”
她指着那个潦草的老头:“你们看他,为何佝偻着背?因为他承载了世人太多的期盼,背负了太多的道统,所以他累
了。这是一种‘入世’的疲惫。”
她又指着那个发光的板子:“你们再看他手中的‘道碑’,为何会发光?因为真理的光芒,是无法被掩盖的。但圣贤并
没有将它高高举起,而是捧在手中低头审视,这代表了什么?代表了即便是圣贤,对真理也抱有敬畏与反思之心。
这是一种‘出世’的清醒。”
最后,她指着那双空洞的眼睛:“而这凝视,看似麻木,实则蕴含着大智慧。他看透了世间繁华,看透了人心浮躁,
所以他选择用一种最平静、最疏离的目光,来审视这个喧嚣的世界。这,就是圣贤的境界——于喧嚣中觅得本真,
于疲惫中坚守大道。”
一番话说下来,行云流水,逻辑自洽,还带着一股玄之又玄的道韵。
整个静心阁,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学生们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一个佝偻的老头,瞬间被她拔高到了哲学的高度。
一幅潦草的涂鸦,也被她解读成了蕴含天地至理的传世名作。
苏先生彻底被绕晕了。他看着那幅绣品,再听着林小满的解读,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又
好像什么都没抓住。他甚至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艺术境界不够,没能看懂这其中的深意?
不!不对!
苏先生猛地摇了摇头。他可以被绕晕,但他不能被带偏!这东西无论被解读得多么天花乱坠,它本质上,就是一幅
不合规矩、不成体统的、丑陋的绣品!
“一派胡言!”苏先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线,他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林小满,厉声道:“巧舌如簧,强词夺理!你这
绣的,分明就是对圣贤的极大不敬!来人,把他的绣品给我收了!罚他……罚他将《绣经》第一章抄写一百遍!今
日之内,必须抄完!”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绣经》第一章足有千字,抄写一百遍,那是要把手抄断的节奏。
然而,林小满脸上却丝毫没有被惩罚的恐惧,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微笑。
【滴。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
成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苏先生的雷霆之怒。
“先生,请息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砚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着苏先生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才缓缓开口。
“林小满同学初入学堂,于刺绣一道,确无天分,其行虽有不妥,但或许……其心并非有意亵渎。”他的声音平静,
听不出什么情绪,“学生斗胆,恳请先生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沈砚之……竟然又一次为林小满求情了?
上一次是在《男诫》课后,这一次,是在这幅“大作”面前。他难道看不出这东西有多离谱吗?
苏先生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不解地问:“砚之,你……为何要为他说话?此等顽劣之徒,若不重
罚,何以正院规?”
沈砚之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底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林小满是在胡说八道。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那幅绣品中隐藏的、对一切规矩的嘲弄。
可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到林小满即将面临重罚时,心里竟会涌起一丝不忍。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虽然总是惹
是生非,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鲜活明亮的光。那种光,与这个沉闷压抑的学院,格格不入,却
又……莫名地吸引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当:“先生,此事,学生亦有责任。林同学与我同舍,我身为监
学,未能及时引导他走上正途,是我的失职。学生愿与他一同受罚。”
这下,连林小满都惊讶了。她看着沈砚之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这家伙,怎么回事?圣母心泛滥了?还是说……
被我的人格魅力(或者说是沙雕气息)给传染了?
苏先生看着沈砚之那坚定的神情,陷入了两难。
罚沈砚之?他舍不得。这可是青云学院的活招牌,是未来的希望。
不罚林小满?他又咽不下这口气,院规何在?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也罢。”苏先生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既然砚之你愿为他担当,那为师就给你这个面子。”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缓缓说道:“抄书就不必了。但是,林小满,你这幅绣品,必须重绣!在今日
放学之前,绣出一幅合格的‘鸳鸯戏水’图来。”
“而你,”他转向沈砚之,“你的任务,就是留在这里,一对一地监督他,教导他,直到他完成为止。若是他今日完不
成,你们二人,便都不许用晚膳!”
说完,苏先生仿佛打赢了一场大胜仗,拂袖而去,只留下满室愕然的学生,和两个被迫绑定的当事人。
惩罚,变成了独处。
监督,变成了……教学?
夕阳西下,静心阁里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很快,偌大的绣房里,便只剩下了林小满和沈砚之两个人。
窗外的湖面被晚霞染成了金色,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荷香。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和……林小满第十八次把针戳到自己手指后,发出的“嘶”的一声抽气。
沈砚之坐在她对面,面前摆着他那幅已经近乎完美的《鸳鸯戏水》。他没有看她,只是端坐着,试图用入定的方式
来忽略身边这个“艺术细菌”的存在。
可林小满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不是把线扯断,就是把布戳歪,要么就是又一次精准地扎到自己的手指。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的绣绷上,除了几个血点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终于,在林小满第二十次发出抽气声后,沈砚之忍无可忍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林小满那已经变成了“仙人掌”的十根手指,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手伸出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和……妥协。
推书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