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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明对高中那段记忆,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冷。

那天正在上晚自习,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你爸打电话,让你赶紧回家,你妈病了”。他心里咯噔一下,骑着自行车往家赶,风灌进校服领口,冷得像刀子。他想起上周给家里打电话,母亲的声音有点哑,说“没事,就是小感冒”,他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那声音里藏着多少隐忍。

推开家门,看见父亲周叔坐在炕沿上,头发白了大半,见他回来,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里屋的门帘拉着,隐约能听见压抑的哭声。周明冲进去,看见母亲躺在炕上,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看见他,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明啊,妈对不起你……”

后来他才知道,母亲一年前就查出了乳腺癌,医生说切了一边就能控制,术后恢复得确实不错。可母亲总觉得“是个女人就不能少块肉”,偷偷停了药,复查也找借口推脱,直到这次癌细胞扩散,医生摇着头说“太晚了”。周叔红着眼圈说:“你妈不让告诉你,怕影响你高考……”

周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守在母亲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那双手以前总给他织毛衣,给他做他爱吃的韭菜盒子,现在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母亲拉着他的手,反复说“好好读书,别学你爸这么窝囊”“以后要好好吃饭,别熬夜”,说着说着就喘不上气。

短短五天,母亲就走了。

送葬那天,天阴沉沉的,周明穿着不合身的黑衣服,跪在坟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他早点发现,如果他能多回家看看,如果他能逼着母亲吃药……可没有如果。

母亲走后,周叔像被抽走了魂。以前爱说爱笑的人,变得沉默寡言,天天坐在母亲常坐的那个小板凳上,对着墙发呆,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家里的灶台冷了,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周明每次从学校回来,都觉得这个家空得能听见回声。

他开始更频繁地留在学校,周末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去操场跑步,把自己累得倒头就睡,不敢去想那个冷清的家。只有逢年过节,才硬着头皮回去,给母亲的坟烧点纸,给父亲买点吃的,父子俩相对无言地坐一天,然后他再匆匆离开。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周明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去报到那天,周叔去送他,在火车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给他:“省着点花,不够就跟家里说。”周明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鼻子一酸,说了句“爸你照顾好自己”,转身就上了火车,不敢回头。

他在大学里变得沉默寡言,不爱参加集体活动,总是独来独往。室友说他“看着冷冷的,不好接近”,他也不在意。只有在深夜,躺在宿舍的床上,才会想起母亲做的韭菜盒子,想起父亲落寞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大三那年暑假,他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女人。周叔有点局促地介绍:“这是你刘姨,以后……以后就跟我们一起过了。”

刘姨看起来很随和,笑着给他递水果:“早就听你爸说起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周明没接水果,也没喊“姨”,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叔:“我妈才走多久?你就找了别人?”

周叔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哆嗦着:“我……我也是没办法,你姑说……说日子总得往下过……”

“我妈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日子要往下过?”周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冲出了家门,在母亲的坟前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后来他才知道,刘姨是周叔的姐姐介绍的,也是丧偶,带着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婚,却跟儿媳处不来,家里天天吵架,她想换个地方过日子。周叔大概是太孤单了,被姐姐一劝,就动了心。

周明心里像扎了根刺。他不怪刘姨,却怨父亲——母亲才走两年,他怎么就能忘了?那段时间,他和周叔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他几乎不回那个家,偶尔打电话,也只是说几句就挂。刘姨倒是总让周叔带话“让他放假回来”,语气客客气气的,可周明听着,只觉得别扭。

毕业后,他回了老家的城市工作,却没住家里,自己租了个单间。周叔偶尔会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他推脱不过去,就去一次。饭桌上,刘姨总是给他夹菜,说“多吃点,看你瘦的”,周叔在旁边附和,气氛尴尬得像结了冰。他吃完就走,从不多待。

他变得越来越独立,也越来越封闭。工作上兢兢业业,从不叫苦;生活上自己做饭、自己修家电,什么事都能自己扛。同事说他“太拼了”,他只是笑笑——不拼怎么办?他身后空无一人,只能自己给自己当靠山。

直到遇见陈悦。

第一次见她,是在茶馆。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说话条理清晰,眼神里却藏着点和他相似的疏离。可当他说起“继母人还行,就是不太亲”时,她没有像别人那样追问“你妈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带着点理解。

那一刻,周明心里那道冻了很久的冰,好像裂开了一丝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陈悦,或许是因为她独立的样子像极了他自己,或许是因为在她面前,他不用刻意装作“没事”,或许只是因为,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不用讨好也能相处”的人。

后来他鼓起勇气求婚,看着陈悦笑着说“好啊”,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他想,或许母亲说得对,日子总要往下过。他失去过一次家的温暖,所以更想抓住眼前这个人,和她一起,把日子过成母亲希望的样子——热热闹闹,有烟火气。

只是偶尔在深夜,他还是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父亲落寞的背影,想起那个被刘姨“填满”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家。那些记忆像刻在骨头上的疤,平时看不见,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隐隐作痛。

但他知道,他不能总活在过去。就像陈悦说的“顺其自然”,他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或许这样,才能让九泉之下的母亲,真正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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