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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石猛的石屋低矮而简陋,墙壁是粗糙的石头垒砌,缝隙用泥巴糊住,但仍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屋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光线从门缝和屋顶几个特意留出、覆着透明冰片的透气孔洞透入,映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角落里铺着干草和几张鞣制过的兽皮,这便是床铺。屋子中央有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火塘,此刻只有些许暗红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量。

石猛将凌薇小心翼翼地放在兽皮床铺上,动作甚至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的轻柔。他快步走到火塘边,添了几根粗实的柴薪,用一根细长的木棍小心地拨弄,试图让火焰重新燃起。柴薪有些潮湿,冒出浓烈的烟气,呛得他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橘红色的火苗才终于蹿升起来,驱散了些许阴冷和昏暗。

火光跳跃,映照在凌薇苍白如纸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轮廓。石猛蹲在火塘边,默默地看着她,眉头紧锁。乌桑祭司的话像冰锥一样刺在他心上。“灾星”……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个念头。他石猛活了二十多年,只信自己手里的弓和脚下的路,山神鬼怪之说,他向来敬畏,却并不盲从。这女子,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他看着那张脸,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容亵渎的感觉。

凌薇在颠簸和温暖的交替刺激下,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身体的知觉在缓慢恢复,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无处不在的疼痛和寒冷。她能感觉到身下兽皮的粗糙,能闻到空气中柴火、潮湿泥土以及一种……淡淡的、属于男性的汗味混合的气息。最让她心悸的,是胸口那星核传来的、如同蛛网般细密的碎裂感,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痛楚。

她不能完全沉睡,必须保持一丝清醒。在这个完全陌生、充满敌意的环境里,昏迷意味着任人宰割。她尝试着,再次凝聚起那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力,不去触动濒临崩溃的星核,只是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外探知。

首先感知到的是近处的热源——那堆燃烧的柴火,以及……守在火边那个名叫石猛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的生命热量。他的气息沉稳,带着一种山林野兽般的警惕和力量感。接着,她的感知如同水波般荡开,穿透石壁,捕捉着外面的信息。

风雪呼啸的声音被放大。村落里,还有其他几处微弱的热源分布,应该是其他的村民和他们的居所。她“听”到了模糊的争吵声,来自村落中央的方向,似乎是那个老祭司乌桑正在激昂地说着什么,夹杂着村民们惶惑不安的应和。关键词隐隐约约地传来——“灾星”、“必须送走”、“山神的怒火”……

凌薇的心沉了下去。外部环境的恶劣尚可克服,但人心的排斥,是比暴风雪更可怕的绝境。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咳嗽从隔壁传来,那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紧接着是一个妇人带着哭腔的安抚和焦急的踱步声。

凌薇的感知不自觉地聚焦过去。她“看”不到具体情形,但却能通过能量场模糊地感知到,那孩童的生命火焰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其气息中混杂着一种……淤塞与污浊之感。结合她之前感知到的,村民们直接融化脏雪饮用的习惯,以及这密闭空间里浑浊的空气……一个判断在她心中形成。

这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石猛哥也是好心,可是祭司大人说……”

“唉,这女娃长得是真俊,可要真是灾星可咋办?我家娃都咳了三天了……”

“看看再说吧,石猛性子犟,现在说啥也没用。”

声音渐渐远去,但传递的压力却无形中笼罩了这间小小的石屋。

石猛添了次柴,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脸色凝重。他转身,发现凌薇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和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沉静和……洞彻?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忧虑。

“你……醒了?”石猛有些局促,搓了搓粗糙的大手,“感觉咋样?能说话不?”

凌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水……”

石猛连忙拿起一个陶碗,从屋角一个半人高的水缸里舀了半碗水。水色有些浑浊,还漂浮着些许未融化的雪屑和草梗。他端到凌薇面前,想扶她起来,又觉得不妥,僵在那里。

凌薇看着他手中的碗,微微蹙眉。她强撑着抬起虚弱的手臂,指了指那碗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缓缓摇了摇头。她无法详细解释水中的细菌和杂质,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拒绝。

石猛愣住了,不解其意:“你……不喝?是嫌水凉?”他以为凌薇是大小姐脾气,嫌弃这粗陋的饮食。

凌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不适,用尽力气,吐出几个清晰的字节:“雪……脏……生病……”

石猛更疑惑了:“雪水干净啊,化了就能喝,咱们祖祖辈辈都这么喝。”他看了看碗里的水,又看看凌薇,觉得这女子果然有些奇怪。

凌薇知道,空口无凭无法取信于人。她目光转向屋角那咳嗽声传来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清晰一些,对石猛说:“孩子……咳嗽……痰声重,呼吸不畅,是肺有郁热,寒气闭表……或许,与饮用不洁雪水,寒气入体有关。”

她借用了一些这个世界可能能理解的中医术语,结合她感知到的“污浊”能量场,做出了推断。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冒险。如果判断错误,或者这里的人完全无法理解,那她的处境只会更糟。

石猛闻言,浑身猛地一震!他瞪大眼睛看着凌薇,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隔壁林嫂家的娃,确实咳嗽了好几天,症状和这女子说的一模一样!村里的老人也都说是冻着了,喝了乌桑祭司给的符水也不见好。她……她怎么会知道?而且说得如此准确?她明明刚醒,从未出过这屋子!

难道……她真的不是普通人?不是灾星,而是……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念头,在石猛心中萌芽。他看向凌薇的眼神,彻底变了。那不再仅仅是出于怜悯的救助,而是掺杂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于“知识”的本能敬畏。

他没有再逼凌薇喝水,而是将碗放下,沉声问道:“你……你说雪水脏,那该喝什么?娃的病,你有办法?”

凌薇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石猛眼中闪烁的光芒,知道第一步,她或许走对了。然而,胸腔深处那星核传来的、因再次动用精神力而加剧的碎裂痛楚,提醒着她,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微微合上眼,积蓄着微弱的气力,准备迎接接下来,更为艰难的对话,以及必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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