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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冬至的洛阳城,护城河结了层薄冰。

我站在河滩的枯苇丛里,脚下是冻硬的淤泥。张梁带着七个信徒正在丈量地势,麻绳拉直的声响在寒风里绷得像弓弦。

张梁:(哈着白气,在简牍上刻记号)大哥,从这里到西市水井,至少要凿三百丈。

三百丈。我闭眼就能想象出画面:贫民窟那些浮肿的肚皮,妇人从污水沟舀水时颤抖的手。而三十丈外,袁氏别院的水车正吱呀转动,灌溉着暖房里反季节的芍药。

你:(抓起把泥土)土质如何?

铁匠李:(用锄头刨了两下)都是夯土,硬得很。得从官渠那头引水,但那是王家的私产…

他没说完。所有人都知道“王家”指什么——太原王氏,当朝司徒王允的族亲。在洛阳,每一寸土地都有主人,连天上的云投下的影子都分贵贱。

午时我们回到破庙。十几个妇人在檐下煮粥,大铁锅里翻滚着掺了麸皮的黍米。三前我让张宝变卖了最后一块太平道的玉符,换回三石粮食。原主张角珍藏的法器,如今变成穷人碗里滚烫的粥。

一个独眼老匠人:(接过粥碗时忽然跪下)天师…老朽会看水脉。

他叫鲁椿,曾是官府的河工。永康元年黄河决堤时,他带三十个民夫抢修三天三夜,换来的是一支流矢射瞎左眼——“惊了刺史车驾”的罪名。

鲁椿:(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官渠是从洛水分支,王家在上游设了水闸。但只要从这里…(树枝划出一道弧)挖一条暗渠,穿过后巷的废牲口市场…

他抬头时,独眼里闪着光。那是一种专业者谈起本行的光,我在地铁工程师脸上见过,在手术室外的医生脸上见过。原来在任何时代,真正的手艺人谈起手艺时,眼睛都会亮。

你:要多少人?

鲁椿:三十个壮劳力,十天。但风险…

他不用说完。私自改水渠,在汉代可判“不道”罪,最轻也是黥面流放。庙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粥锅还在咕嘟作响。

织工王:(第一个站起来)算我一个。我女儿去年喝脏水走的。

接着是铁匠李,是卖柴的老陈,是昨天还腹胀的男孩的父亲。一个个影子站起来,在破庙墙上投下森森的丛林。没有口号,没有誓言,只是站起来。

我忽然明白原主张角为何能掀起黄巾狂——他点燃的不是野心,是尊严。

三天后的子夜,我们在废牲口市场动了第一锹。

月光很薄,像层尸布盖在洛阳城上。三十个男人沉默地挖掘,泥土的腥气混着陈年粪污的酸臭。鲁椿趴在沟边听地音,耳朵贴在地上,像个倾听大地心跳的巫医。

鲁椿:(突然抬手)停!下面是老砖道,前朝留下的。

我们挖出了意料之外的东西:一条汉代初年的砖砌暗渠,虽然塌了一半,但主体还在。鲁椿抚摸着那些青砖,手指颤抖。

鲁椿:这是…高皇帝时修的“惠民渠”。孝武皇帝后就荒废了。

砖上刻着模糊的小篆:“文景之年,万民同渠”。我摸着那些字,忽然感到一阵荒谬的悲凉。原来早在三百年前,就有人想过“同渠”。只是后来,渠还在,却再也不“同”了。

铁匠李:(忽然压低声音)有人!

火光从巷口涌来。五个巡夜的兵丁举着火把,腰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前面的是个蓄须的队率,目光扫过我们满手的泥,停在我脸上的太平道头巾。

队率:(手按刀柄)宵禁聚众,盗掘官道…张角,你胆子不小。

张梁下意识挡在我身前。我按住他肩膀,上前半步——这动作来自原主的肌肉记忆,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习惯站在人群最前面。

你:(摊开空空的手掌)军爷请看,我们是在清淤。

队率:(冷笑)清淤?这废市场哪来的…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木牍——盖着洛阳县丞印信的“义役凭证”。这是三天前我拜访县丞的结果:用太平道为官府免费施药义诊的条件,换来了这张纸。

队率:(就着火把细看,脸色变幻)真是陈县丞的印…但夜间作业…

你:(指向沟渠)白市集嘈杂,怕惊扰百姓。军爷若不信,可问那边王司徒家的管事——今早我们禀报过,要修这条渠,防春汛倒灌王家别院。

半真半假的谎言。我的确让张宝去王家递了话,但说的是“为邻里清淤祈福”。世家大族向来不屑细究蝼蚁的动向。

兵丁们交头接耳。最后队率深深看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忌惮,有疑惑,还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敬意?

队率:(收刀入鞘)天亮前必须填平。

他们走了。火光消失在巷口时,铁匠李瘫坐在地,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鲁椿:(忽然大笑)天师啊天师,你比老朽想的还…

他没说完,但沟渠里所有人都懂了。我们继续挖掘,锄头落下的声音轻快了许多。原来反抗不一定非要刀剑,有时候,一枚印章、一句巧妙的谎言,就能在铜墙铁壁上凿出裂缝。

五天后,暗渠通了。

腊月初八的清晨,贫民窟第一口井里涌出了清水。不是以往那种泛着绿沫的污水,是清冽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活水。

老陈第一个跪下,把整张脸埋进水桶里,肩膀剧烈颤抖。织工王掬起一捧水,看了很久,忽然嚎啕大哭——她女儿没能等到这天。

我站在井边,看着那些哭泣的面孔,胃里却一阵翻搅。因为我清楚代价:王家昨天发现了水流量减少,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但足够引起警觉。

张梁:(把我拉到一边,声音发颤)王司徒府上午来了人,问“张天师近忙些什么”。

你:(盯着井台边欢庆的人群)你怎么答?

张梁:我说大哥在准备冬至祭天的符水…但他们看起来不信。

不信是正常的。在这座城市里,任何脱离掌控的事物都会被怀疑。我忽然想起原主张角最后的子:仓促起义,八州并起,然后迅速败亡。史书说他“妖言惑众”,但也许,他只是被得没有时间了。

下午我去了城南的酒肆。不是去喝酒,是去见一个人——那个预言我会死在明年三月的独眼老者。他果然在,坐在老位置用草梗摆卦。

老者:(不抬头)水通了?

你:您知道?

老者:(推过来一只陶碗,里面是浑浊的酒)洛阳城里,蚂蚁搬家我都知道。但张角,你犯了个错。

你:(接过碗)请指教。

老者:你让穷人喝上了清水,接下来呢?他们会想吃饱,想穿暖,想住不漏雨的屋子。欲望是口井,你掘开了第一铲土,就停不下来了。

我慢慢饮尽碗里的酒,辛辣直冲喉咙。他说得对。昨天井通时,已经有孩子问我:“天师,冬天能修修屋顶吗?”

你:如果停下,他们会死。

老者:(终于抬头,独眼里映着窗外的天光)那你呢?王家已经注意到水闸异常,司徒府养着三百部曲。你猜,是井边的百姓先盖起屋顶,还是你先掉进井里?

酒肆外传来马蹄声。我透过窗棂看见一队骑兵经过,为首的是个披狐裘的年轻人,马鞍上挂着雕弓——袁绍,虽然年轻,但已能看出后来那个四世三公的轮廓。

他忽然勒马,看向酒肆。目光与我相遇的刹那,我清楚看见他皱了皱眉,那是贵族看见脏东西时本能的嫌恶。然后他纵马离去,马蹄溅起的泥水泼了路边乞丐一身。

老者:(幽幽道)看见了吗?在那些人眼里,你和乞丐没有区别。不,你更危险——乞丐只会讨饭,你会挖井。

离开酒肆时已是黄昏。我在巷口遇见了意外的人:王司徒家那个手腕有烫伤的小厮。他缩在墙,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

小厮:(看见我,像受惊的兔子)天、天师…

你:怎么了?

他哆嗦着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卷竹简,边缘焦黑——明显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小厮:今早府里清藏书阁…要烧掉这些“杂学邪说”。我、我偷出来的…

我借着最后的天光看简上文字。不是经学典籍,而是《汜胜之书》的残卷,讲农时水利;有《九章算术》的注解;甚至还有半卷墨家的《备城门》——都是被主流抛弃的“实用之学”。

小厮:(跪下)我娘去年饿死了…我不想看更多人…我知道天师在挖渠…

他说不下去了,磕了个头就跑,消失在暮色里。我抱着那包竹简,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重量。原来这城里,清醒的不止我一个。

夜里,我在油灯下翻看那些焦黑的竹简。在《汜胜之书》的夹缝里,发现一行极小的批注:

“渠成则民聚,民聚则力生。然力生易,导力难。导之善则为益,导之恶则为乱。——钜鹿张角 光和三年”

这是原主的字迹。光和三年,是三年前。原来他早就想过这些,早就知道“导力”之难。

我吹灭灯,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窗外传来更声,三更了。远处贵族宅院的歌声还在飘荡,近处贫民窟的屋顶漏着星光。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一条渠,分两支,一支流向朱门,一支流向蓬户。然后我在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把两支重新并在一起的闸。

系统面板忽然在脑海浮现——那个我穿越以来几乎遗忘的现代产物。上面缓缓浮现新的一行:

【当前任务:活过光和七年三月】

【隐藏进度:民心汇聚 41%】

【警告:世家关注度上升至“警惕”】

我伸手想关掉面板,指尖却悬在半空。因为在那行警告下面,还有极小的一行淡金色文字,像是系统本身的注释:

“历史修正力检测中…检测到‘同渠’事件为原时间线未发生事项。继续偏离将引发不可预测反噬。”

反噬。我想起老者说的“掉进井里”,想起袁绍那个嫌恶的眼神,想起王司徒府上三百部曲。

但我也想起井边那些哭泣的脸,想起鲁椿独眼里的光,想起小厮递来竹简时颤抖的手。

我缓缓站起身,推开窗。冬至的夜风刀子般割在脸上,但远处贫民窟的方向,居然还有几点灯火亮着——是那些拿到净水的人家,在连夜修补漏屋吗?

手伸进怀里,握住那枚太平道护符。铜符在掌心发烫,烫得像是要烙进血肉里。

也许我终究会死在明年三月,像史书里那样,像老者预言的那样。

但至少今夜,至少此刻——

我转身回到桌边,重新点燃油灯。在竹简空白的背面,用原主张角的笔法,又用我自己的灵魂,刻下一行新字:

“光和六年腊月。渠成。虽暂污可分,终必同流。纵身死,此水长东。”

刻完最后一个字时,鸡叫了。

天,终于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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