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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沈宴知回到书房时,肩上落了层薄雪。

“公子,暖暖身子。”苍竹递上热茶。

沈宴知接过抿了一口,忽然问:“那二娘子送来的点心,你尝了?”

苍竹一愣,回道:“尝了,是梅花酥,做得精巧,很香。”

“梅花酥?”

沈宴知想起方才雪地里,自己那句“桂花糕很好吃”。

原来她那迅速敛起的眸光,并非因为感怀亡夫,而是……听出了他的谎话。

她知道了。

知道他本没碰过那碟点心,连做的是梅花酥还是桂花糕都不清楚。

可她却没拆穿,只轻轻说了句。

【那就好】

【我学了这么久,原是为了……给夫君做的。】

【若兄长喜欢,想必他也会喜欢】

沈宴知眉心微蹙。

他自幼被当作沈氏继承人培养,七岁开蒙,十岁通读经史,十五岁入国子监。

这二十余载,他学的是帝王心术、权衡之道,练的是喜怒不形于色、言语滴水不漏。

说谎于他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

可方才那句谎话,他说得极自然,甚至带了几分想要宽慰她的意图。

结果却露了破绽。

她明明知道,却选择了沉默。

“公子?”苍竹见他久不出声,轻声唤道。

沈宴知回神,将茶盏搁在案上,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她今在厨房学做点心,用了多少时辰?”

苍竹回忆道:“听东厢房的小丫鬟说,二娘子这些子除了养伤,便是往厨房去。有时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反复试做。那梅花酥要起酥,极费工夫,她手上烫了好几个泡呢。”

沈宴知袖中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

他想起那书房里,她捧着食盒盈盈而立的样子。

藕荷色衣裙衬得人比花娇,眼底却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当时只觉不喜甜食,便赏给了苍竹。

如今想来,那期盼落空时,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妾今在厨房,还是头一回做糕点。】

【也不知合不合兄长的胃口。】

雪地里她哽咽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又一次飘进耳中。

沈宴知闭上眼。

“公子,”苍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夜深了,可要歇息?”

沈宴知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一片清明冷冽。

“不急。”他走到书案后坐下,重新执起那卷未批完的公文,“你先下去吧。”

苍竹欲言又止,终究躬身退下。

书房门轻轻合上,将风雪隔绝在外。

沈宴知垂眸看向公文,朱砂笔尖悬在纸面,却久久未落。

第二,沈府正厅,早膳已摆开。

花妩踏进厅门时,赵氏已端坐上首左侧,薄唇抿得平直,眼底血丝未散,面上却撑着股刻意端出的威严。

她先向赵氏福身:“三娘安好。”

赵氏冷冷点头:“坐吧。”

话音未落,廊外又传来一声:“大公子到!”

赵氏倏然起身,脸上堆起亲热得过分的笑容,衣袖都未来得及抚平。

沈宴知踏进厅内,一身鸦青色暗云纹锦袍,外披墨狐大氅,领口一圈油亮黑毛衬得面容愈发冷白。

“大公子来了!”赵氏亲热道,“今早炖了血燕,快尝尝。”

花妩低头行礼:“兄长安好。”

沈宴知目光扫过她的脸。

薄粉掩不住眼下青影,唇色苍白。

视线下移。

十指纤纤,右手食指中指却有几个淡红色小泡,结了薄痂,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心头莫名一紧。

“坐吧。”沈宴知开口,声音比平温和半分。

赵氏笑容僵了僵,应和着,“对,对,来,花氏你也坐吧。”

花妩在赵氏下首坐下,和沈宴知隔着一张空椅。

“花氏,”赵氏忽又开口,眼角余光瞟向主位,“大公子平公务繁忙,难得在家用膳。你既为弟妇,该尽些心意,替他盛碗燕窝粥才是。”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花妩是这厅里伺候的丫鬟。

花妩内心冷笑,面上却温顺起身,伸手去取沈宴知面前那只甜白瓷碗。

“不必。”

沈宴知声音清冷响起。

花妩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沈宴知视线落在她指腹的红泡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坐下用饭。盛汤布菜自有丫鬟,你不是府中下人。”

赵氏脸上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笑两声:“大公子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花妩依言坐下,心下微动。

他这是在护着她?

正垂眸思量,忽听赵氏又道:“你入府也有些子了。宴辞虽不在了,可规矩还是要学。我那儿有几本《女诫》,回头给你送去。”

这话里的敲打,花妩听得分明。

正要应声,喉间却一阵奇痒,忍不住掩口咳了起来。

咳声细细碎碎,肩头微颤,脸都涨红了。

蕊儿忙上前替她拍背,又递过茶水。

好一会儿,咳声才渐渐止住。

沈宴知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昨夜那幕倏然掠过眼前。

更深露重,冰天雪地,为一个已死之人这般自苦,实属不智。

如今病了,也算有个教训。

赵氏眉头紧锁,语气不耐:“大清早咳成这样!大公子在此,过了病气怎么办?”

花妩抬眼,眼眶因咳嗽泛着水光:“三娘恕罪,妾昨夜在雪地里站久了,怕是染了风寒。”

这话似火星落入油锅。

赵氏连积压的怒火、丧子之痛、对大房的嫉恨,瞬间爆发:“自你进门就没顺心事!宴辞尸骨未寒,你倒先病了!打量着没人管,就能由着性子胡来?这府里还要不要规矩!”

她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突起。

厅内死寂,丫鬟婆子大气不敢出。

花妩没吭声。

她等着看,沈宴知会不会再帮她。

“叮”一声轻响。

沈宴知搁下了汤匙。

他端坐椅中,面色无波,只那双深眸静静看着赵氏。

目光平淡得近乎漠然,却让赵氏满腔怒火瞬间冻结,寒意从脊骨窜起。

“三娘,”沈宴知开口,“昨夜二娘子在祭奠亡夫,以致风寒入体,是行事欠妥,却非有心之过。但迁怒他人,口出恶言,非持家之道。”

赵氏捏着帕子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昨天是沈宴辞头七,她明明吩咐了不准任何人祭祀。

这贱人竟敢公然祭拜,不就是坐实她儿子死了?!

赵氏嘴唇颤抖,想辩驳,话却卡在喉头。

最终只能从牙缝挤出几字:“大公子……思虑得是。”

沈宴知不再看她,转而看向花妩:“既病了,便好生休养。这几不必晨昏定省,待痊愈再说。”

花妩闻言,浅笑:“谢兄长体恤。”

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执箸用饭,仿佛方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

赵氏脸色青白交错,却也只得强笑着用膳,再不提规矩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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