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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巴黎的深秋,塞纳河左岸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与艺术的气息。苏富比拍卖行的夜场刚刚落幕,“温澜”这个名字以惊人的价格落槌,成为当晚最受瞩目的新锐艺术家。而此刻,位于玛黑区的“重生”画廊灯火通明,一场私人预展正在这里举行。

镁光灯如星群般在展厅内闪烁,聚焦在展厅中央那个身着墨绿色丝绒长裙的女人身上。她是这场展览的策展人,也是“温澜”系列作品背后的推手——温澜本人。

“温澜女士,请问您如何定义‘重生’这个主题?”一名法国记者将话筒递到她面前。

苏晚——或者说,温澜——微微侧身,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五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从内到外彻底重塑。曾经及腰的长发被修剪至锁骨,染成了深栗色,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的眉眼依旧,但眼神里那些怯懦与不安已被一种沉静的锐利取代,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琥珀,透明而坚硬。

“重生不是遗忘,而是带着伤疤继续生长。”她的法语流利得几乎听不出异国口音,“这些作品记录的不是痛苦本身,而是痛苦过后,生命如何找到新的形态。”

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腕间的手链——一条极细的银链,坠着一枚小小的、被玻璃封存的玫瑰花瓣。这是五年前她从海边带走唯一的东西,那片她曾以为会是自己葬身之地的沙滩上,唯一还活着的证明。

展厅里陈列着十二幅大型油画,统称为《灰烬与光》系列。画面以深灰与暗蓝为基调,却在裂缝处迸发出金色与珊瑚粉的光芒。最中央的那幅《第七日》高达三米,描绘了一个女人从水中缓缓升起的背影,她的脚下不是水面,而是燃烧的纸张与凋零的玫瑰。

“这幅作品的灵感来源是?”另一位策展人同行问道。

苏晚的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了片刻,声音平静无波:“关于告别。有些告别是自愿的,有些是被迫的。但无论如何,告别之后,人必须学会自己浮出水面。”

她说话时,没有注意到画廊二楼的阴影处,一个身影已经站立了许久。

顾承渊手中的香槟杯边缘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一如他掌心沁出的冷汗。他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场预展的邀请名单严格保密,他是通过某个艺术基金会的关系才得以入场。从苏富比拍卖行开始,他就一直在追踪“温澜”的踪迹。这个名字太巧合,巧合到让他无法不联想到五年前消失的那个人。

但眼前的女人又与记忆中的苏晚如此不同。

记忆里的苏晚总是微微低着头,说话声音轻柔得需要他侧耳才能听清。她喜欢穿浅色的棉质连衣裙,会在花园里一待就是整个下午,画那些他从未认真看过的水彩画。而眼前这个“温澜”站在镁光灯下,从容应对着各国媒体的提问,她的姿态挺拔如修竹,笑容标准得像经过精密计算,美丽却冰冷。

直到她转身走向展厅东侧,侧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顾承渊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下颌的弧度,那截纤细的脖颈,还有她思考时无意识用指尖轻点下巴的小动作——五年来,这些细节在他的梦境里反复出现,又在他醒来时化为虚无。他曾无数次想象重逢的场景,想象她会如何怨恨或哭泣,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平静与陌生。

“顾先生也对当代艺术感兴趣?”画廊主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温澜是个天才,不是吗?她的作品里有种撕裂与重建的美感,很难想象她这么年轻。”

“她……来自哪里?”顾承渊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中国,但她在欧洲生活多年了。”画廊主人耸耸肩,“很神秘,几乎不接受深度采访。有人说她经历过重大创伤,所以作品才如此有力量。”

创伤。

这个词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顾承渊的心脏。他想起五年前法医报告上那些冰冷的字句,想起海边找到的遗书碎片,想起那具无法辨认的女尸——所有人都告诉他,苏晚死了,死于抑郁症和意外落水。

可他从未相信。

或者说,他不敢相信。因为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么他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道歉,那些深夜才敢承认的悔恨,都将永远失去归处。

“失陪。”顾承渊放下酒杯,穿过人群向那个墨绿色的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刀刃上。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活在对一个“死者”的愧疚里,又在无数个瞬间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她精心策划的逃离。现在答案就在眼前,他却突然恐惧起来——恐惧确认,更恐惧被否认。

苏晚正在向一对收藏家夫妇讲解一幅名为《囚笼》的作品。画面上是一个金色的鸟笼,门敞开着,但笼中的鸟却没有飞走,而是用喙一根根折断自己的羽毛,铺成笼外的路。

“有时候,最坚固的囚笼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用恐惧和习惯编织的。”她说着,目光忽然越过收藏家的肩膀,落在了正朝她走来的男人身上。

时间在那一秒被拉长、扭曲、冻结。

展厅里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镁光灯的光斑在她视野里碎裂成无数锋利的碎片。五年了,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街头偶遇,在商业会议上对峙,甚至是在某个法庭上。但她从未想过会是在这里,在她以“温澜”的身份获得新生的时刻,在她刚刚开始相信过去真的已经过去的时刻。

顾承渊停在她面前三步之遥。

他瘦了。这是苏晚的第一个念头。记忆中的顾承渊总是笔挺如松,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眼前的男人虽然依旧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但脸颊凹陷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那种曾经让她窒息的强势气场,如今掺杂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脆弱?

不,一定是错觉。顾承渊怎么会脆弱。他是那个在书房里将伪造的“罪证”摔在她面前的男人,是那个在最后一次争吵中说出“你这样的女人,永远学不会知足”的男人,是那个在她“死后”连葬礼都缺席的男人。

“苏晚。”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

周围的几个人好奇地看过来。苏晚迅速调整呼吸,扬起一个标准的、社交式的微笑:“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我是温澜。”

七个字。冰封的七个字。

顾承渊的瞳孔剧烈收缩,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她的手腕,却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试图在那片平静的湖面下找到一丝涟漪:“你的眼睛……右眼角那颗痣,一模一样。”

“很多人都有泪痣。”苏晚侧过头,对旁边的助理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转向收藏家夫妇,“抱歉,我们继续。这幅画其实还有一个细节……”

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将背影留给了他。

顾承渊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是她,一定是她。可那双眼睛里的冷漠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难道真的是他思念成狂,将陌生人错认成了亡妻?

“温澜女士。”他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能否借一步说话?关于您的作品,我有些……专业问题想请教。”

苏晚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太熟悉这种语气了——顾承渊式的不容置疑。过去三年婚姻里,她曾无数次在这种语气下妥协、退让、最终失去自我。

“抱歉,我现在正在工作。”她没有回头,“如果您有兴趣,可以预约我的策展助理。”

“只需要五分钟。”顾承渊绕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或者,我们可以谈谈‘苏晚’——我的妻子,五年前去世的妻子。您和她长得非常像,这让我……很难不在意。”

周围安静下来。几个靠近的人已经投来好奇的目光。

苏晚感觉到冷汗顺着脊椎滑下,但她的表情依旧完美无瑕。她轻轻挑眉,露出一个略带怜悯又有些困扰的微笑:“我很遗憾听到您失去挚爱。但世界上确实存在长相相似的人,不是吗?”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失陪了,下一场导览即将开始。”

她转身欲走,顾承渊却再次拦住了她。

“你的左手腕,”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那道疤痕……三年前,我在书房摔碎了一个玻璃镇纸,碎片划伤了她的手腕。伤口的位置、形状,和你的一模一样。”

苏晚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但已经晚了。墨绿色长裙的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了腕间那道淡粉色的疤痕——不长,却足够显眼。五年来,她试过各种方法淡化它,却始终无法让它完全消失。就像有些记忆,无论你如何试图覆盖,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显露痕迹。

展厅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镁光灯再次聚焦过来,但这次不是为了艺术。

苏晚感到一阵眩晕。她设想过他会认出她,但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被当众揭穿那道象征着耻辱与痛苦的伤疤。那一刻,五年前的所有情绪如海啸般席卷而来——书房里他冰冷的眼神,雨夜急诊室独自一人的恐惧,伪造的出轨证据,还有最后那场争吵中,他摔门而去时说的那句:“苏晚,你让我恶心。”

“这位先生,”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您似乎让温澜女士感到不适了。”

陆予安适时地出现在苏晚身侧,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肘部,另一只手礼貌而坚定地挡在了她和顾承渊之间。他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散发着学者般的儒雅气质,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是陆予安,温澜女士的合作伙伴。”他微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如果您对作品有任何疑问,我很乐意为您解答。但私人问题,恐怕不太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讨论。”

顾承渊的目光从苏晚脸上移到陆予安身上,再落到他扶着苏晚的那只手上。一种陌生的、灼热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炸开——是愤怒,是嫉妒,还是更深层的恐惧?他分不清。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站在苏晚身边的样子如此自然,自然到刺痛了他的眼睛。

“合作伙伴?”顾承渊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讥诮,“还是……更亲密的关系?”

苏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抬起头,直视顾承渊的眼睛——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真正与他对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下面却涌动着五年来积攒的所有伤痛与决绝。

“这与您无关,先生。”她的声音清晰而冰冷,确保周围每个人都能听见,“如果您继续骚扰,我将不得不请保安了。”

“骚扰?”顾承渊笑了,那笑容苦涩而扭曲,“我只是在寻找我的妻子。”

“您的妻子已经去世了。”苏晚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般锋利,“而我是温澜,一个与您毫无关系的策展人。请记住这一点。”

她说完,挽住陆予安的手臂,转身向展厅深处走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墨绿色的裙摆划出一道优雅而冷漠的弧线。

顾承渊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镁光灯还在闪烁,人们的低语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那个曾经属于苏晚,现在却自称“温澜”的背影。

画廊主人匆匆走来,低声说:“顾先生,也许您需要休息一下……”

顾承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展厅中央那幅《第七日》上,画中女人从水中升起的背影,此刻与刚刚离去的那个墨绿色身影完美重叠。

“帮我查。”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查温澜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来历,她这五年在哪里、做了什么。所有细节,我都要知道。”

“这……温澜女士的隐私保护做得非常好,可能不太容易……”

“不惜一切代价。”顾承渊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着苏晚消失的方向,“我要知道真相。”

与此同时,在画廊的贵宾休息室里,苏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她全身都在颤抖,刚才强装的镇定此刻碎了一地。陆予安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

“他认出来了。”苏晚喃喃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他怎么会来……他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冷静点,澜澜。”陆予安轻声说,用从未在外人面前使用过的昵称,“你现在是温澜,是备受瞩目的策展人和艺术家。你有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人生。他不能对你做什么。”

“可他看到了疤痕……”苏晚抬起手腕,那道淡粉色的伤疤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记得又如何?”陆予安的声音坚定而温暖,“五年前的法律文件齐全,苏晚已经‘死亡’了。现在的你是温澜,一个独立、成功、与他毫无瓜葛的女人。他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权利打扰你的生活。”

苏晚闭上眼睛,深呼吸。五年前,当她从海边被陆予安救起,当她在巴黎的医院里醒来,当她决定以“温澜”的身份重生时,她就知道这一天可能会到来。她只是没想过,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那些她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还是会汩汩流血。

“我需要提前离开。”她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剩下的活动交给你了,予安。”

“我送你。”

“不。”苏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我一个人走。如果他现在还在外面,看到我们一起离开,只会更加怀疑。”

陆予安担忧地看着她:“你确定可以吗?”

苏晚走到镜子前,补了补口红,将一丝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镜中的女人有着陌生的冷艳与坚强,那是苏晚从未有过的神情。

“我必须可以。”她轻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五年前我选择活下来,不是为了今天在他面前再次崩溃的。”

她推开休息室的门,重新走进展厅的灯光下。人群已经散去大半,展览即将结束。她礼貌地与几位尚未离开的宾客道别,接受最后的祝贺与赞美,表现得无懈可击。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走向画廊后门时,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她——来自二楼阴影处的那个身影。

顾承渊站在窗前,看着她独自一人走进巴黎的夜色。秋雨不知何时开始飘洒,她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身影很快融入街道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我要温澜的所有资料,今晚就要。另外,查一下她身边那个叫陆予安的男人。我要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认识多久了,一切。”

挂断电话后,他依旧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街道。五年了,他活在对一个鬼魂的愧疚里,而现在那个鬼魂复活了,却成了他最陌生的故人。

“苏晚……”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直到关节泛白,“或者温澜……无论你现在是谁,我们之间,还没结束。”

窗外,巴黎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而在城市的另一头,苏晚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腕间的疤痕隐隐作痛。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从顾承渊认出她的那一刻起,那场她以为已经逃离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苏晚。

这一次,她是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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