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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柳氏离去后,锦瑟院内室再次恢复了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浓郁的、带着檀香味的脂粉气息,与沈清弦手中旧物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陈年木香和极淡的、早已褪色的冷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对比。

沈清弦屏退了左右,只说自己想抱着母亲的旧物静一静。春桃等人虽心存疑虑,但见她神色哀戚,紧紧攥着那耳珰和木梳,也只当她是思念亡母心切,不敢多扰,悄声退到了外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沈清弦脸上那刻意营造的脆弱与依赖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为实质的哀恸与冰冷交织的复杂情绪。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掌心中那对白玉耳珰上。玉石触手温润,色泽莹白,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成简洁的滴水状,正是母亲林氏生前最喜爱的式样。她仿佛还能记起,母亲戴着这对耳珰,在灯下温柔地看着她习字,或是轻声细语地教导她管家理事的情形。

那时,母亲的手温暖而柔软,眼神里充满了对她未来的期盼与爱护。可这一切,都被那场“急病”戛然而止。前世她懵懂无知,只当是命运弄人,如今想来,母亲当年的病逝,其中是否也藏着柳氏那双看似捻着佛珠、实则沾满血腥的手?

指尖微微颤抖,她拿起那柄紫檀木梳。梳子用料厚重,色泽深紫近黑,梳背上雕刻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牡丹花纹,因为常年使用,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这是母亲的陪嫁之物,用了十几年。顾妈妈……她记得,总是顾妈妈用这柄梳子,为母亲梳理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手法轻柔而熟练,嘴里还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母亲则会闭着眼,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那是难得的、完全放松的时刻。

顾妈妈……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个子不高,身形微胖,总是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棉布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她的脸庞圆润,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总是透着精明与和善。她是母亲的奶姐妹,陪着母亲从林家嫁入侯府,是母亲最信任、最倚重的人。母亲去世后,她悲痛欲绝,却仍强撑着精神,想要护佑年幼的自己。可柳氏岂容这样一根眼中钉、肉中刺留在她身边?不过半年,便寻了个由头,说顾妈妈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体面地将她“荣养”到了京郊最偏远、产出最少的一处田庄上,美其名曰让她颐养天年,实则与流放无异。

前世,她被柳氏母女蒙蔽,竟也觉得让顾妈妈去庄子上享清福是好事,还傻傻地感激柳氏“仁厚”。直到侯府倾覆,她身陷囹圄,才从旁人口中隐约得知,顾妈妈在庄子上过得并不好,甚至在她被囚禁后不久,就“意外”落水身亡了……

是丁,京郊,西山脚下的田庄。名字似乎叫……“安平庄”。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名字。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不仅仅是仇恨,还有深深的自责与愧疚。顾妈妈,那个如同母亲般呵护过她的人,她前世未能护其周全,这一世,绝不能再让她因自己而遭受厄运!

必须尽快联系上顾妈妈!必须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然而,她现在重伤未愈,被困在这锦瑟院内,身边遍布柳氏的眼线,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如何能将消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远在京郊的田庄?

直接派人去?且不说她如今能使唤动谁,就算有人肯去,只怕人还没出府门,消息就已经摆在了柳氏的案头。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看似微不足道、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却又足够可靠,能确保将消息送达的人。

沈清弦蹙眉沉思,脑海中飞快地过滤着锦瑟院乃至侯府内所有可能的人选。丫鬟们大多已被柳氏收买或慑于其威,小厮们更是难以接触到内院……等等!

一个模糊的身影忽然跃入脑海——林青。

是丁,负责院内粗使、偶尔也会跑腿的一个小厮,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木讷,总是低着头做事,存在感极低。她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前世依稀记得,母亲在世时,似乎曾对他家有过恩惠。林青的父亲原是侯府的一个小管事,因急病去世,家中陷入困境,是母亲慷慨解囊,助他们度过了难关,后来还让林青进了府里当差。母亲去世后,柳氏掌家,他们一家自然也就被边缘化了。

这样的人,对柳氏不会有忠心,对母亲林氏却可能存有感恩之心。而且他职位低微,出入府门相对不那么引人注目。

就是他!

沈清弦心中一定。她轻轻将母亲的耳珰和木梳贴身收好,然后挣扎着起身,挪到书案前。动作牵动了后脑的伤处,带来一阵眩晕和闷痛,但她咬紧牙关,强忍了下来。

磨墨,铺纸。

她不能用自己惯常的笔迹。略微思索,她改用左手执笔,字迹顿时变得歪歪扭扭,稚拙如同初学写字的孩童。她写得很简短,只有寥寥数语:

“顾妈妈安平庄 小姐重伤念旧 速归 切莫声张 林青”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信息。即使这封信不幸落入他人之手,仅凭这歪扭的字迹和含糊的内容,也难以直接指向她,更无法作为确凿的把柄。而“小姐重伤念旧”这几个字,足以触动顾妈妈的心弦。

写好后,她小心地将墨迹吹干,然后将纸条反复折叠,折成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方块。

接下来,是如何将这东西交到林青手中。

她不能直接唤他进来,那样太显眼。需要创造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

沈清弦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重新躺回床上,然后发出几声略显痛苦的呻吟。

外间的春桃立刻听到了动静,掀帘探进头来:“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嗯……”沈清弦眉头紧蹙,声音虚弱,“头……突然疼得厉害……许是方才起身猛了……你去,帮我到小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清爽些的粥品,我有些饿了……再……顺便看看,谁在外面闲着,去书房帮我找本……找本《山海志异》来,躺着闷得慌,想看看杂书分散些精神……”她故意将话语说得断断续续,显得十分难受。

《山海志异》是她往日偶尔会翻看的志怪游记,这个要求并不突兀。而让小厨房准备粥品,更是合情合理。

春桃不疑有他,连忙应道:“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她转身吩咐另一个小丫鬟去小厨房,自己则快步走出锦瑟院,去前院书房寻书。

沈清弦静静等待着,心跳略微加速。她知道,负责跑腿这类杂事的,很可能就是像林青这样的小厮。

果然,没过多久,外间传来一个略显稚嫩而拘谨的男声:“小的林青,奉春桃姐姐之命,给大小姐送书来了。”

机会来了!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用虚弱的声音道:“进来吧。”

帘子被轻轻掀开,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褂、身材瘦小、低着头的小厮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本蓝皮旧书。他不敢抬头乱看,径直走到床前数步远的地方,便停住了脚步,躬身将书举过头顶。

沈清弦示意旁边侍立的一个小丫鬟:“去,把书接过来。”

小丫鬟上前接过书,递给沈清弦。

沈清弦接过书,随手翻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那名叫采薇的小丫鬟吩咐道:“采薇,我突然觉得口中苦涩得紧,你去我妆匣里,取那罐玫瑰清露来,兑些温水与我。”

“是,小姐。”采薇不疑有他,转身走向内室的梳妆台。

就在采薇转身、背对床榻的这一瞬间!

沈清弦的目光迅速与正要退下的林青对上,她的眼神不再虚弱,而是锐利、紧迫,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她以极快的、近乎无声的动作,将一直攥在手心的那个小纸块,塞到了刚刚放在床边矮几上的那本《山海志异》的书页夹缝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青显然愣住了,他看到了沈清弦的动作,也接收到了她那异常的眼神。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和惊愕,但出乎沈清弦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惊慌失措或出声询问,而是极快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了然和坚定。

就在这时,采薇拿着玫瑰清露回来了。

沈清弦立刻恢复了那副病弱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她对着依旧躬身站在原地的林青,用寻常的语气淡淡道:“书送到了,你下去吧。”

“是,大小姐。”林青的声音依旧拘谨,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慢慢后退,直到门口,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那本《山海志异》一眼,仿佛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

沈清弦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她不知道林青是否真的可靠,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图,更不知道他能否顺利将消息送出。这是一步险棋,一次赌博。

但她别无选择。这是目前情况下,她所能想到的,最快、也是最隐蔽的联系外界的方法。

采薇兑好了玫瑰露水,递到她唇边。沈清弦小口啜饮着,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焦灼与不确定。

她抬眼望向窗外,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林青……他能成功吗?顾妈妈……能否收到这封至关重要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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