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执事堂出来时,日头已经沉到了西山后头。
天边还剩一抹暗红色的余晖,把云朵染得像烧透的炭。林风走在村道上,脚步很轻,脑子里还在回响墨衡长老那声“好”。
一个字,很短,但分量很重。
他知道长老眼界高,能得这一声“好”,不容易。十滴水珠同时操控,还要维持网状结构——这已经超出了凝水诀“熟练”的范畴,接近“精通”了。
但林风没觉得骄傲。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紧迫感。墨衡长老越是看重他,王执事那些人就越会盯着他。还有黑风寨的事……虽然执法堂已经接手,但那个王管事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知道。
走到家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星星一颗颗冒出来,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着清冷的光。
他推门进屋,点上油灯。
昏黄的光晕散开,照亮这间小小的屋子。桌上还摊着练符的废纸,朱砂罐敞着口,符笔斜搁在砚台边。他走过去,把东西一样样收好,木匣盖严实,推到墙角。
然后他走到床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两颗青鸾果。
果子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内部的纹路缓缓流转,像有生命一样。他拿起一颗,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回去了。
省着点用。
他把果子重新收好,盘腿坐好,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今夜他没有吸收灵石,也没有刻意运行周天。只是静静地内视,观察丹田里那颗光团——现在已经有核桃大小了,光芒稳定,旋转的节奏不急不缓。
随着旋转,光团不断吸收着空气中飘浮的光点。很慢,但持续不断。每吸收一点,光团的亮度就微微提升一丝,旋转的速度也快上一丝。
像是滚雪球。
林风看着看着,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把所有心神都集中在光团的旋转上,不去刻意引导吸收,会怎么样?
他试着做。
意念完全沉入丹田,不再去“推”那些光点,只是感知光团旋转的节奏,感受那种生生不息的律动。
很奇妙。
光团的旋转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不快,不慢,不快不慢。像一个精密的钟摆,每一下都恰到好处。而在这种节奏里,周围的光点反而更主动地飘过来,融入其中。
效率提升了。
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提升,但林风感觉到了。而且这种修炼方式很省心,几乎不耗神,像是身体自己在呼吸。
他保持着这种状态,渐渐沉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
林风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很绵长,在油灯光里形成一道白雾,久久不散。
【进入深度冥想状态。灵力储备:29/100标准单位。】
【注:深度冥想可小幅提升灵力吸收效率,建议每日进行。】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林风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精神很好,比睡了一觉还清爽。他看了眼窗外,夜色正浓,离天亮还早。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这次是真的睡了。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林风没急着起床,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鸟鸣。今天的声音好像特别清脆,特别多。他能分辨出至少七八种不同的鸟叫,有的短促,有的悠长,有的像在吵架,有的像在唱歌。
青鸾果的效果还在。
他坐起身,穿上衣服,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冷水激在脸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滴水珠的触感——凉,但不刺骨;滑,但不黏腻。
感知变得太敏锐了,有时候也不是好事。
他甩甩头,擦干脸,推开屋门。
晨雾还没散,像一层薄纱罩着整个村子。远处山峦的轮廓模糊在雾里,只露出几个淡淡的剪影。空气里有股湿润的泥土味,混着草木的清香。
林风深吸一口气,凉丝丝的空气钻进肺里,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背上背篓,推门出去。
今天不进山了。昨天墨衡长老说过,执法堂的人可能会来,让他最近少往深山跑。而且他也要练符,那匣材料不能浪费。
他沿着村道往执事堂走,打算先去跟长老报个到,然后回来专心练符。
走到半路,遇见了王叔——就是那天提醒他小心狼的王叔。王叔担着水桶,看见林风,朝他招招手。
“小风,过来。”
林风走过去:“王叔,早。”
“早什么早。”王叔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你听说了吗?后山出事了。”
林风心里一紧:“什么事?”
“昨儿个傍晚,有猎户在山里发现一具尸体。”王叔的声音更低了,“说是被狼咬死的,血肉模糊,可惨了。身上穿的衣裳……不像咱们山里人。”
方脸男人。
林风面不改色:“哦?那猎户没事吧?”
“没事,发现尸体就赶紧跑回来了。”王叔摇摇头,“现在村里人都传,说是山神发怒了。这几天你千万别进山,听见没?”
“听见了。”林风点头,“谢谢王叔。”
王叔担着水走了,嘴里还念叨着“山神发怒”什么的。
林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心里五味杂陈。
山神发怒?
他苦笑一下,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到执事堂时,门已经开了。墨衡长老不在,只有王执事在整理账册。看见林风进来,王执事脸色一沉,鼻子里哼了一声。
林风当作没听见,行了个礼:“王执事,长老在吗?”
“不在。”王执事头也不抬,“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那弟子等会儿再来。”林风转身要走。
“等等。”王执事忽然叫住他,抬起头,眼神阴鸷,“听说你最近修炼挺勤?还跟长老学制符?”
林风转过身:“是。”
“哼。”王执事冷笑,“朽木灵根,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功夫。我劝你早点认清现实,老老实实当个杂役,别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
林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王执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挥挥手:“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林风行了个礼,退出去了。
走出执事堂,晨雾已经散了大半。阳光从东边山峦后爬上来,给村子镀上一层金边。他站在门口,看着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
朽木灵根。
这个词他听了太多遍,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王执事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是让人心里发堵。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闷气压下去,转身往家走。
到家,关上门。
他把背篓放下,走到桌边,打开木匣,取出空白符纸和符笔。今天他要练的是“净尘符”——墨衡长老给的最基础的符箓,只有七道基础纹路。
他铺开纸,蘸了朱砂,提笔。
手腕悬空,笔尖轻触纸面。第一道横线,平直。第二道竖线,挺拔。第三道弧线,圆润……
他画得很慢,很专心。
每画一笔,都全神贯注。眼睛盯着笔尖,手稳得像石雕。朱砂在黄纸上流畅地铺开,形成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红色纹路。
画到第五张时,他找到了感觉。
手腕的力度,笔尖的角度,朱砂的浓淡,还有呼吸的节奏——四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协调。他不用再刻意去想下一笔该落在哪儿,手自己就知道。
像是写字写顺手了,笔会带着手走。
第六张,第七张……到第十张时,他已经能一气呵成,中间不停顿。七道纹路纵横交错,构成一个简单的网格结构,线条流畅,转折干净。
他放下笔,拿起第十张符纸,仔细看了看。
比昨天那张好多了。虽然距离“完美”还有差距,但至少有了模样。
他试着注入一丝灵力。
很微弱的一丝,从指尖渗出,顺着朱砂纹路缓缓流淌。这一次,纹路没有阻塞,灵力顺利地走完了全程。
符纸微微一亮,泛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光。持续了约莫一息,又黯淡下去。
成了。
虽然只是最基础的激发,离真正的“净尘”效果还差得远——要彻底激发,需要注入更多灵力,而且纹路还得更精准。但至少证明,他的路子是对的。
林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把这张“半成品”符纸小心地收好,然后继续画。
第十一张,第十二张……到第二十张时,他感觉手腕有些发酸,精神力也消耗了不少。他停下手,揉了揉手腕,又从怀里掏出一颗青鸾果。
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口。
果肉清甜,汁液顺着喉咙滑下去。那股清凉的气流再次冲上脑门,疲惫感一扫而空,感知变得格外敏锐。
他重新提笔。
这一次,他不再只满足于“画对”。他开始尝试调整——某条线画得更细一些,某个转折处理得更圆滑一些,交叉点的朱砂浓度控制得更均匀一些。
很细微的调整,但对符箓的效果影响很大。
画到第三十张时,他忽然感觉到笔下的纹路“活”了过来。
不是真的活,是那种微妙的“共振感”又出现了。就像昨天试探金光符时一样,他的灵力频率,和符纹预设的频率,产生了呼应。
他立刻注入一丝灵力。
符纸“嗡”地一声轻响,表面泛起一层明显的白光。这一次,白光持续了三息才散去。而且在白光笼罩的范围内,桌面上的灰尘似乎……少了些?
虽然只是很少的一点,但林风看见了。
他怔了怔,随即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成了。
真正的净尘符,成了。
虽然效果还很微弱,持续时间也短,但确确实实有了效果。这说明他的纹路已经达到了“及格线”,能引动天地灵气了。
他放下笔,拿起这张符纸,看了又看。
窗外的日头已经爬到了半空。阳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照在符纸上,朱砂纹路在光里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流动的血。
他把符纸收好,和之前那些“半成品”分开。
然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手腕很酸,脑袋也有点发胀——画符消耗的是精神力,比修炼还累。
但他心情很好。
走到灶台边,从陶罐里舀了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凉水冲淡了嘴里的甜味,也冲淡了那股兴奋劲儿。
他回到桌边坐下,看着木匣里剩下的符纸和朱砂。
材料不多了。
墨衡长老说,这些够他练十天。但他才练了两天,就用了将近三分之一。照这个速度,怕是撑不到十天。
得省着点用。
他把用过的废纸一张张整理好,叠整齐,放在墙角——这些纸虽然画废了,但背面还能用。朱砂也省着点,调得稀一些,虽然会影响效果,但至少能多练几张。
正收拾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急,很重。不是村里人的脚步。
林风心里一紧,立刻收起木匣,塞到床底下。然后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
都穿着青灰色的劲装,腰间佩剑,胸口绣着一朵青云纹——是青云宗的人。一个年纪稍长,约莫三十来岁,国字脸,眼神锐利。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面容清秀,但神色严肃。
执法堂的人?
林风打开门,走了出去。
“请问……”
“你就是林风?”年长的那个开口,声音低沉。
“是。”
两人对视一眼,年长的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在林风眼前晃了晃:“青云宗执法堂,李岩。这位是我师弟,赵明。”
林风行了一礼:“两位师兄。”
李岩收起令牌,上下打量了林风几眼:“墨衡长老已经把事情跟我们说了。现在需要你带我们去埋原石的地方,指认现场。”
林风点头:“好。”
“现在就走。”李岩转身,“路上把你知道的,再详细说一遍。”
三人出了院子,朝后山走去。
路上,林风把那天看到的一五一十又说了一遍。李岩听得仔细,不时问几个细节。赵明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走到溪涧拐弯处时,林风停下脚步,指了指那片空地:“就是那儿。”
李岩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已经长出了杂草,但还是能看出来。他伸手在土里摸了摸,又凑近闻了闻。
“埋得很深。”他站起身,对赵明说,“挖。”
赵明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把短柄铁锹——和方脸男人那把很像,但做工更精良。他开始挖土,动作很快,泥土纷飞。
挖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铁锹碰到了硬物。
“有了。”赵明说。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把两个麻袋挖了出来。袋口扎得严实,李岩解开绳子,伸手进去摸出一块原石。
石头有拳头大小,表面粗糙,但能看出里面隐隐透出淡青色的光泽。确实是青云宗矿脉里出的东西。
李岩掂了掂手里的原石,脸色沉了下来:“成色不错,量也不少。这批货要是流出去,够黑风寨吃半年了。”
他转头看向林风:“你说放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林风描述了一下瘦高个的外貌。
李岩听完,对赵明说:“记下来,回去发通缉令。黑风寨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赵明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记下。
“至于你……”李岩看着林风,语气缓和了些,“做得不错。虽然放走一个不该,但能及时报信,已经很难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林风:“这是执法堂的谢礼。凭此牌,你可以在宗门坊市享受九折优惠。虽然你现在还用不上,但留着吧。”
林风双手接过玉牌。玉牌温润,正面刻着“青云”二字,背面是复杂的云纹。
“多谢师兄。”
“不用谢我。”李岩摆摆手,“这是规矩。对了,墨衡长老让我转告你——最近小心点。黑风寨的人睚眦必报,那个王管事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风心里一沉:“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李岩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吧。这里的事,我们会处理。”
林风行了一礼,转身往回走。
走出很远,他回头看了一眼。
李岩和赵明还站在溪边,正把麻袋重新捆好,准备带走。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青灰色的劲装泛着淡淡的光。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怀里,那块玉牌贴着胸口,微微发烫。
九折优惠……他现在连一块灵石都买不起,要这优惠有什么用?
但至少,这是个态度。
执法堂承认了他的功劳,墨衡长老也一直在帮他。虽然前路还有很多麻烦,但至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该回去了。
还有很多符要练,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路还长,但他已经走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