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走后,宋婉仪脸上的怯懦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柳如玉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
“姑娘,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小翠满眼崇拜,小声说道,“柳小姐脸都气青了呢!”
秦风也从暗处走出,虽未说话,但看向宋婉仪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这位宋姑娘,应对得体的同时,还能把对方气得半死,确实有几分本事。
宋婉仪摆摆手:“小场面。走吧,回去跟王爷汇报‘战果’。”
三人通过密道返回地下行宫。
宇文曜依旧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看似在阅读,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刚才并非全然放松。
“王爷,奴婢回来复命啦。”宋婉仪语气轻快,走到他榻边。
宇文曜放下书卷,抬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见她神色如常,甚至带着点小得意,便知她没吃亏。“她为难你了?”
“算不上为难,”宋婉仪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就是说了些酸不拉几的话,暗示我命硬克夫,身份低微,不配留在王府之类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宇文曜的眉头却微微蹙起,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不过都被我挡回去了,”宋婉仪放下茶杯,笑嘻嘻地说,“我全程装傻充愣,扮可怜,她一拳拳打在棉花上,自己憋了一肚子气走了。临走还放话,让我好自为之,说王府深似海,有些位置不是我能坐稳的。”
宇文曜冷哼一声:“跳梁小丑,不必理会。”
“我本来也没想理会,”宋婉仪耸耸肩,“但她总往上凑,我也不能任她拿捏不是?王爷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给王府……哦不,是给您添麻烦的。”她及时改口,毕竟在外人看来,宸王府已经是个“空架子”了。
宇文曜看着她灵动的眉眼,心中的那点不快散去。这个女人,确实比他想象中更有韧性,也……更聪明。
“你做得很好。”他难得地肯定了一句,“在本王这里,你无需对任何人卑躬屈膝。”
“明白!”宋婉仪笑容更灿烂了些,“那王爷,咱们继续今天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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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柳如玉碰了个软钉子,会消停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她又来了。
这次,阵仗更大。
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两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一人提着药箱,像是太医;另一人则拿着罗盘等物,神情严肃。
李管家依旧是点头哈腰地跟在旁边,一见到被秦风“请”出来的宋婉仪,立刻板起脸道:“宋医女,柳小姐请了太医院的陈太医和钦天监的周监副过来,一是再次查验王爷生前病案,告慰王爷在天之灵;二是……觉得王府近日似有不宁,恐有邪祟作梗,冲撞了王爷英灵,特来勘验一番!”
柳如玉站在一旁,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语气哀婉:“曜哥哥去得不明不白,我心中始终难安。陈太医医术高明,或能从那日的脉案中看出些端倪。至于周监副……也是我一片心意,想让曜哥哥走得清静些,莫要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扰了安宁。”
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宋婉仪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就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
宋婉仪心里门儿清。什么查验病案,什么勘测邪祟,都是冲着地宫的秘密和她来的!柳如玉这是怀疑宇文曜没死透,或者怀疑她这个“棺中复活”的人有问题,想借官方的手来查探虚实!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被侮辱的委屈:“柳小姐,您这是何意?王爷……王爷他已经去了,为何还要惊扰他?至于邪祟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民女虽身份低微,但也知礼义廉耻,行事光明磊落,绝无……”
“有没有,查过便知!”柳如玉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陈太医,周监副,请吧。李管家,带路,先去王爷的书房和寝殿看看。”
“是,是!”李管家连忙应声,就要引着人往宇文曜生前居住的主院走去。
宋婉仪心中一惊。主院虽然做了掩饰,但若让这太医和钦天监的人仔细探查,难保不会发现通往地宫的密道机关!绝不能让这些人进去!
她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通往主院的月亮门前,语气坚定:“柳小姐,且慢!”
所有人都看向她。
柳如玉挑眉:“宋医女,你这是做什么?莫非……心里有鬼,不敢让人查验?”
陈太医和周监副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宋婉仪的阻拦很不满。
宋婉仪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是一片赤诚和悲愤:“柳小姐!民女不敢阻拦您对王爷的一片心。但是,王爷生前最不喜外人踏入他的书房和寝殿,这是王府上下皆知的事情!王爷尸骨未寒,您就带着外人要强行闯入,这……这岂是告慰王爷在天之灵?这分明是惊扰王爷安宁啊!”
她说着,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挡在门前,寸步不让:“民女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医女,但蒙王爷收留,得一口饭吃,此刻便是拼着得罪柳小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身后还要被人扰了清静!若要查验,就在这院中,或者去前厅!王爷的私密之地,绝不可进!”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合情合理,既搬出了宇文曜生前的“习惯”作为挡箭牌,又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忠仆护主的位置上,将“惊扰亡灵”的大帽子反扣在了柳如玉头上。
柳如玉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噎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胡说八道!我怎会惊扰曜哥哥?我只是……”
“柳小姐若真心为王爷好,就请尊重王爷生前的意愿!”宋婉仪毫不退让,目光直视柳如玉,眼神清亮而坚定。
旁边的陈太医和周监副对视一眼,也有些迟疑了。闯入已故亲王寝殿,确实于礼不合,若传出去,对他们名声也有损。
李管家见状,忙打圆场:“柳小姐,宋医女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王爷生前确实不喜人进他书房。您看……”
柳如玉气得胸口起伏,她死死盯着宋婉仪,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这个贱人,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她越是不让进,就越说明里面有鬼!
“好,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医女!”柳如玉咬牙切齿,“既然寝殿不能进,那就在这灵堂之前!周监副,你就在此处,好好勘测,看看是否有污秽之物作祟!陈太医,李管家,将王爷生前的脉案和用药记录都取来,我今日定要弄个明白!”
她退而求其次,但矛头依旧直指宋婉仪。勘测邪祟,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周监副闻言,立刻拿出罗盘,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走动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宋婉仪心中稍定,只要不进去主殿就好。她冷眼看着周监副表演。
只见那周监副拿着罗盘绕了几圈,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停在距离宋婉仪不远的地方,罗盘指针微微颤动。他猛地抬头,指着宋婉仪,厉声道:“柳小姐!此地确有异常!阴煞之气汇聚,皆源于此女!此女命格诡异,死而复生,乃大凶之兆,恐是灾星临世,冲撞了王爷英灵,致使王府不宁啊!”
来了!果然来了!
柳如玉脸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向宋婉仪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狠厉:“果然是你这个灾星!曜哥哥定然也是被你克死的!李管家,还不快将此等妖孽拿下!”
李管家面露难色,有些犹豫。
陈太医也捋着胡须,在一旁帮腔:“嗯……从脉案上看,王爷当日病情虽重,但骤然崩逝,确实有些蹊跷。若真有外邪冲撞,倒也说得通……”
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宋婉仪。灾星,妖孽,克夫……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寻常女子,早就吓得瘫软在地,百口莫辩了。
然而,宋婉仪却笑了。
她不仅没怕,反而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紧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着那周监副,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周监副是吧?你说我身上有阴煞之气?是灾星?”
周监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强自镇定道:“罗盘所指,岂能有假!此乃天地至理!”
“哦?天地至理?”宋婉仪缓步上前,逼近周监副,目光锐利如刀,“那你倒是说说,你这罗盘,是指南的,还是指北的?它为何会动?是感受到了磁场,还是你袖子里藏了块磁石?”
她用的是现代词语“磁场”、“磁石”,周监副听得一愣,没完全明白,但“磁石”二字他听懂了,脸色瞬间一变!
宋婉仪不等他反应,继续快语连珠:“你说我死而复生乃大凶之兆?那我问你,可是你钦天监断定了我那日必死无疑?我侥幸存活,是违背了天意,还是你钦天监学艺不精,算错了天命?你今日在此妄言灾星,诅咒王府,污蔑王爷遗孀(虽然她不算,但此刻要拉大旗作虎皮),该当何罪!”
她一句比一句声音高,一句比一句凌厉,气势完全压倒了周监副。
“你……你胡言乱语!血口喷人!”周监副被她怼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握着罗盘的手都在发抖。他袖子里,确实藏了一小块磁石,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柳如玉见势不妙,赶紧出声:“宋婉仪!你休要转移话题,恐吓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宋婉仪转向柳如玉,眼神冰冷,“柳小姐,我敬你是丞相之女,对你一再忍让。但你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你口口声声为了王爷,却带着人来王府喊打喊杀,污蔑我这个王爷临终前唯一在身边之人是灾星!你这是想让王爷死后都不得安宁,背上一个识人不明、被灾星克死的污名吗?!”
她再次把宇文曜抬出来,直接上升到了玷污王爷身后名的程度!
“你……你强词夺理!”柳如玉气得浑身发抖。
“我强词夺理?”宋婉仪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陈太医和李管家,最后定格在柳如玉脸上,“柳小姐,陈太医,你们既然怀疑王爷死因,为何不去查查王爷当日所中之毒?不去查查是谁在王爷的药里做了手脚?偏偏要在这里,揪着我一个死里逃生、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不放?!”
她这话,如同平地惊雷!
“中毒?”柳如玉和陈太医都惊呆了。
李管家更是脸色剧变,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宇文曜中毒之事,是绝密!除了极少数核心人物,外人根本不知情!柳如玉和陈太医显然不知内情,此刻被宋婉仪骤然点破,全都懵了。
宋婉仪也是灵光一闪,结合宇文曜的伤势和处境,大胆猜测他当初“病重”必然有猫腻,很可能是中毒所致。此刻用来搅浑水,再合适不过!
她看着几人骤变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妄加揣测,污蔑忠良!王爷……王爷他死得冤啊!”
她这番表演,七分真三分假,将那种知道内情却又不能明说的悲愤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如玉彻底乱了阵脚,她看看脸色苍白的陈太医,又看看冷汗直流的李管家,再看向悲愤的宋婉仪,一时间竟分不清孰真孰假。难道曜哥哥真的是中毒而死?那自己今天来这里闹这一出,岂不是……
陈太医更是心惊肉跳,涉及皇子中毒,这可是天大的干系!他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
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最终,柳如玉狠狠瞪了宋婉仪一眼,色厉内荏地扔下一句:“你……你休要胡言!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我们走!”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陈太医和周监副也连忙跟上,一刻不敢多留。
李管家看着几人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独立院中、神色冰冷的宋婉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宋婉仪,和暗处护卫的秦风。
秦风看着那个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反将一军,搅乱了对方阵脚的女子,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这位宋姑娘,何止是厉害。
简直是……深不可测。
宋婉仪缓缓舒了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
“灾星?哼,”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姑奶奶我是福星,是你们王爷的救命稻草才对。”
灵前打脸,她赢得漂亮。
而且,经过她最后那番“中毒”的言论,柳如玉和太子那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毕竟,做贼的人,总是心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