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滴水的计量
第二天的黎明没有曙光。
只是灰黄色天幕的亮度值从3.7cd/m²缓慢爬升到12.4cd/m²。夏焱在这个变化发生后的第137秒准时醒来——身体的生物钟已经完成了对这个世界光照周期的第一次校准。
他躺在“床”上，先进行生理状态自检。
脱水程度：中度。嘴唇干裂，口腔黏膜黏连，尿液颜色深黄（昨晚睡前最后一次排尿时的观察结果）。
能量储备：危险。腹部凹陷能清晰摸到肋骨的轮廓，胃部持续传来空洞的灼烧感，但已经不是饥饿感——那是器官开始分解自身储备的征兆。
肌肉损耗：显著。昨天攀爬和奔跑消耗的能量远超摄入，腿部肌肉此刻酸痛，手臂在轻微颤抖。
体温：偏低。环境温度估计在8-10摄氏度，而这具身体没有足够的脂肪层保温。
他坐起来，动作缓慢得像生锈的机械。先从墙角抓起一把灰尘，在手掌揉搓——不是为了清洁，是为了吸收皮肤表面多余的湿气，防止热量散失。这是拾荒少年记忆里的生存技巧。
然后他看向天花板。水珠还在滴落，保持着2.3秒的精确间隔。他盯着看了三分钟，计算：每分钟26滴，每小时1560滴。假设每滴水平均体积0.03毫升，那么每小时能收集约46.8毫升。
理论上够维持生存最低需求。但水从天花板滴落到地面凹坑的过程，会吸附空气中的灰尘和重金属微粒。直接饮用等于慢性中毒。
需要过滤装置。
夏焱的目光转向铁皮箱。材料有限，但原理清晰：多层过滤，物理吸附，可能的话需要高温消毒。
他开始工作。
第二节：第一件工具
制作过滤器的过程持续了四十七分钟。
第一步：拆解水壶。用歪嘴钳小心地将被砸扁的铝制水壶恢复基本形状——不可能完全复原，但至少要能盛水。壶嘴部分彻底损坏，他直接将其拧断，留下一个直径约三厘米的开口。
第二步：制作滤芯。从破布衣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布条，缠绕成圆柱状，塞入壶嘴开口。布条不够，他撕下了“床”上的一部分填充物——某种发黄的人造纤维，虽然脏，但纤维结构细密。
第三步：吸附层。这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理论上需要活性炭，但这里没有。替代方案……他看向那袋浑浊的胶状物。不是理想材料，但其中的硅基成分可能具备一定的吸附性。他挤出一小团，涂抹在布条表面。
第四步：物理过滤层。需要更细密的网格。夏焱盯上了金属板——如果能打出细孔的话。没有钻头，没有冲压机。他想了十秒，然后拿起一块混凝土碎块，将金属板边缘在粗糙地面上反复摩擦，磨出极薄的刃口。
然后，他用这自制的“刀”，开始在金属板中央刻划。不是钻孔，是切割出一个直径约两厘米的圆，再在圆内刻出放射状的细缝。手在抖，金属板在手中滑动，刀刃三次划破手指。但他没有停下，只是将流血的手指在破布上擦一下，继续。
二十分钟后，一个简陋的网格完成了。细缝宽度约0.5毫米，不均匀，边缘毛糙，但能用。
第五步：组装。将网格放在壶口，布条滤芯压在网格上，用剩余的布条和胶状物固定边缘。最后用另一块金属板作为盖子，用线缆残存的铜丝缠绕固定。
成品丑陋得令人绝望：一个由废料拼凑的、布满锈迹和污渍的铝壶，顶部凸起怪异的过滤结构，像某种低劣的蒸汽朋克手工艺品。
但夏焱捧起它时，眼神是专注的。
他走到滴水处，将过滤壶对准凹坑上方——不是直接接水滴，而是等待水滴落进坑里，然后用壶小心地从坑里舀起浑浊的积水。水位达到壶身的三分之一时停止。
接下来需要加热消毒。
没有火源。
他想了三秒，然后走到墙边，开始用混凝土碎块刮擦裸露的钢筋。刮擦角度要陡，速度要快，力度要均匀。钢铁与混凝土摩擦，火花在昏暗的光线中迸溅，微小，短暂，但确实存在。
第十三次刮擦时，一簇稍大的火花落在了他预先铺好的、从衣服上撕下的最干燥的布条上。布条冒起青烟。
夏焱立刻俯身，用最轻柔的气息吹拂。烟越来越浓，然后——一点暗红色的火光亮起。
火。人类文明最原始的征服。
他小心地添加更多布条碎片，然后是细小的木屑（从某个朽烂的门框上抠下来的），最后是稍大块的合成材料碎片。火堆在水泥地上燃烧起来，直径不到二十厘米，但足够。
将过滤壶悬在火焰上方。没有支架，他只能用手拿着，不断旋转壶身，让各部位均匀受热。热量通过铝壶传导到手心，烫，但他没有松手。
水开始冒泡时，他继续加热了三十秒。然后移开，等待冷却。
温度降到能入口时，他喝下了第一口。
味道很糟：金属的涩，灰尘的土腥，还有胶状物受热后散发的微甜化学味。但这是水。过滤过、煮沸过的、相对安全的水。
他缓慢地喝完了全部——约100毫升。然后等待身体的反应。
十分钟后，没有出现剧烈腹痛或恶心。很好。
他立刻开始制作第二壶。这次更熟练，耗时三十五分钟。
当第二壶水加热时，他坐在地上，开始计算：每壶水约100毫升，每天至少需要500毫升才能维持基本代谢。加热消耗燃料，燃料需要搜集。搜集需要外出，外出消耗能量和体力，增加风险。
又是一个死循环。
但至少，第一个环节被打通了。
第三节：旧站的第二次侦察
喝完第二壶水，休息十五分钟后，夏焱决定再次前往旧站。
这次的目标明确：第一，确认那具机械造物周围是否存在隐藏威胁；第二，寻找可用工具或材料；第三，如果可能，尝试与那蓝光建立某种沟通。
出发前，他升级了装备。
首先是武器。他用昨晚打磨出的那截金属刀刃，加上一根从床架拆下的钢管，用布条和铜丝绑在一起，做成了一把简陋的长矛。矛头不够锋利，但至少能提供一点穿刺能力。
然后是防护。将剩余的破布缠绕在手臂和小腿上，重点保护关节和动脉位置——虽然这层防护对旋转锯片毫无意义，但至少能避免被尖锐金属划伤。
最后是工具。带上了全部剩余线缆、胶状物，还有那块刻了网格的金属板——它现在有了新用途：当盾牌使用，尽管只能挡住巴掌大的面积。
上午九点十七分（根据光线强度估算），他再次推开门。
世界依旧灰黄。风比昨天大了一些，卷起地面细小的金属粉末，在空中形成缓慢旋转的尘卷。
前往旧站的路线已经熟悉。夏焱以更快的速度移动，同时保持警戒。两次在清道夫巡逻路线上进行规避，一次绕开了地面上一片可疑的油渍——原主记忆里，那可能是某种机械生物的分泌物，有腐蚀性。
十点零六分，他再次站在旧站侧面那道裂缝前。
攀爬。这次手臂更有力了一些，虽然只是心理作用。三分十二秒后，他再次进入那个大厅。
光线角度和昨天不同，光柱的位置发生了偏移。蓝光还在那里，明灭的节奏依旧：亮0.5秒，灭2秒。
夏焱没有立即靠近。他选择了一个新的观察点——大厅东侧一个半倒塌的柜台后面，从这里可以观察到蓝光源周围近一百八十度的范围。
他开始系统性记录。
首先，绘制环境地图。用指尖在灰尘上画出大厅的粗略平面图，标注主要障碍物、潜在出口、可能的陷阱位置。
其次，记录蓝光源状态。他盯着看了整整五分钟，确认明灭节奏没有任何变化或偏差。绝对规律意味着这是程序控制，而非随机故障。
第三，扫描威胁。他保持静止，用耳朵捕捉每一个声音：风声，远处金属疲劳的脆响，大厅深处的嗡鸣……以及，某种新的声音。
很轻。像细小的齿轮在空转，像电流通过接触不良的接头，像……呼吸。
声音来自蓝光源方向。
夏焱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调整姿势，从柜台边缘更小心地探头。
那具机械造物依旧在原位，但似乎……有些不同。昨天它蜷缩的姿态是绝对静止的，今天，在蓝光明灭的间隙，他隐约看到了极细微的移动——肢体关节处有不超过一毫米的调整，像是沉睡者在无意识中翻身。
它还“活”着。而且活跃度在上升。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它可能具备更高的价值；坏消息是，活跃意味着不可预测。
夏焱决定执行计划的第二阶段：接触测试。
他从挎袋里取出一小段线缆，一端系上一小块金属片，做成简易的摆锤。然后他小心地将摆锤从柜台后抛出，让金属片落在大厅地面上，距离机械造物约三米。
“叮。”
金属撞击水泥地的轻响。
蓝光的明灭节奏没有变化。机械造物没有反应。
第二次测试：他将一小团布条点燃，扔到距离目标五米处。火焰很小，但提供了热源。
这一次，蓝光的明灭出现了一个微小的中断——在应该亮起的时刻，延迟了约0.1秒才亮起。机械造物的“头部”似乎有极轻微的偏转，光学镜头对准了火焰方向，但很快又转回原处。
有反应。对热源有反应，但对声音不敏感（或者判断为非威胁）。
第三次测试：夏焱从柜台后走出，暴露在光线下，但保持静止。
蓝光持续明灭。机械造物没有反应。
他缓慢地向前移动一步。
蓝光依旧。
第二步。
第三步。
当他走到距离目标十米时，变化发生了。
蓝光的明灭节奏突然加速：亮0.2秒，灭0.5秒。频率提升约三倍。同时，机械造物的四条肢体同时出现了明显的紧绷——关节处的液压装置（如果有的话）发出了极轻微的充压声。
夏焱立刻停住。
十秒后，节奏恢复原状。
他明白了：十米是警戒半径。进入这个范围会被识别为潜在威胁，但不会立即触发攻击——可能是因为能量不足，可能是因为程序限制，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未知原因。
他后退到十二米外，节奏恢复正常的亮0.5秒灭2秒。
好。边界确定了。
接下来是真正的接触。
第四节：协议与密码
夏焱盘腿坐下，在十二米这个安全距离。他从挎袋里取出昨晚画的草图，摊在面前的地面上。
然后他开始说话。
不是对话。是报告。用工程师做项目汇报的语气，平静，清晰，有条理。
“目标物体，暂定编号Alpha-01。首次发现时间：昨日约十六点三十分。发现位置：当前坐标。外部状态：严重破损，右后肢完全断裂，背部有长度约三十厘米的撕裂伤，内部构件暴露。能源状态：待机模式，蓝光信号规律明灭，周期2.5秒。今日观测到活动迹象轻微增加，对热源有反应，对声音反应微弱。警戒半径约十米。”
他停顿，观察。
蓝光依旧。机械造物没有明显反应。
继续。
“我是夏焱，机械工程师。目前处于非正常生存状态，需要资源和技术支持。如果你能理解这段话，请改变信号节奏。”
等待三十秒。节奏不变。
“如果你具备某种智能系统，但能量或功能受限，无法进行复杂交互，请在下一次亮起时延长亮灯时间至1秒。”
他盯着蓝光。
亮起。0.5秒。熄灭。
失败。
夏焱不气馁。他换了一种思路——既然可能是机械造物，那么应该对机械语言有反应。
他拿起那段线缆，开始在地面上敲击。不是随机的敲击，是摩尔斯电码。最简单的测试信息：“SOS”。
三短，三长，三短。敲击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敲击完毕。等待。
蓝光明灭。节奏依旧。
但这一次，在第三次熄灭后的黑暗期，夏焱捕捉到了另一个信号：不是光，是声音。从机械造物内部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持续约0.3秒的电流声。频率约8000赫兹，像是某种传感器启动的噪音。
有反应！
他立刻敲击第二段信息：“HELLO”。
同样的电流声，在信息结束后0.5秒出现。
第三次：“STATUS”（状态）。
这次没有电流声。但蓝光的明灭节奏出现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变化——在亮起阶段，亮度有不到10%的波动，像是电压不稳。
它在尝试回应。但方式受限。
夏焱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这是一个智能系统，且处于低功耗安全模式，那么它的交互接口可能已经被大幅缩减。可能只剩下最基本的传感器输入和几个预定义的输出信号。
那么，如何建立有效通信？
他想起自己曾经参与过的一个项目：为深海探测器设计故障状态下的最小通信协议。当主系统宕机时，备用系统只能通过三个LED灯和一组简单的蜂鸣器传递信息。他们设计了一套编码系统——不是摩尔斯电码那种基于时长的编码，而是基于多维度信号组合的编码。
也许可以试试。
夏焱重新整理思路。现在有两个可观测输出：蓝光的明灭（视觉），和偶尔出现的电流声（听觉）。输入方式有：声音（敲击），热源（火焰），运动（自己移动）。
他需要设计一套简单的问答协议。
第一步：确认对方能理解“是/否”问题。
他用线缆敲击一段特定的节奏：两短一长一短。然后说：“如果你能理解这个问题，请在下次亮起时闪烁两次。”
等待。
蓝光亮起。正常时长0.5秒。但在熄灭前的最后0.1秒，它极快速地闪烁了一下——严格说不算闪烁，是亮度急剧变化，从100%降到20%再回到100%，整个过程不超过0.05秒。
如果不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根本不会注意到。
但夏焱看到了。
“很好。”他低声说，心跳加快了，“第二个问题：你是否需要能量输入？”
同样的敲击节奏。
这次，蓝光亮起后，在0.3秒的位置出现了同样的快速闪烁，然后正常熄灭。
两次闪烁。有定义的肯定回答。
“第三个问题：我提供的能量是否必须符合特定规格？”
敲击。
一次闪烁。否定。
夏焱深吸一口气。关键问题来了。
“第四个问题：如果我尝试为你提供能量，是否会对你或我造成致命危险？”
敲击。
等待的时间似乎变长了。蓝光该亮起的时间点过去了0.1秒，它才亮起。然后，在0.4秒的位置闪烁了一次。
否定。但延迟意味着……有风险，但非致命。
可以接受。
夏焱站起来。现在他需要解决实际问题：能量从哪里来？
第五节：狩猎清道夫
能量来源最直接的选项是电池。旧时代遗留的电池，即使过了几十年，只要密封完好，通常还有残存电量。
但夏焱没有电池。他只有……
他看向大厅深处那个持续不断的嗡鸣声源。昨天他就注意到了，那声音来自一堵半倒塌的墙壁后面。可能是某种未完全停机的设备，如果是这样，它很可能还在消耗能量——或者，还在产生能量。
去看看。
他绕过蓝光源，保持十二米以上距离，朝着嗡鸣声方向移动。声音越来越清晰，频率稳定在60赫兹，典型的交流电频率。
墙壁后面是一个小房间，门已经变形卡死，但墙上有一个足够人钻过的破洞。夏焱趴下，从破洞向内观察。
房间里有设备。一台大约半人高的金属柜，表面有仪表面板，几个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红色的，不是蓝色。柜体侧面有散热格栅，嗡鸣声就从那里传出。线缆从柜体后方延伸出去，埋入墙壁，不知道通向哪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柜体正面一个透明的观察窗。窗内是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容器底部有液体——暗绿色，粘稠，正在缓慢地冒泡。液体中浸泡着几个金属电极，电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沉积物。
化学电池。或者更准确地说，某种燃料电池的残余。液体可能是电解液，电极在缓慢反应，产生微弱电流。嗡鸣声可能是变压器或稳压器还在工作。
夏焱估算了一下风险：化学物质可能具有腐蚀性或毒性；设备可能带电；未知的维护状态可能导致泄漏或爆炸。
但这也是机会。
他需要测试设备是否带电。没有电笔，他用了一个原始方法：从衣服上扯下一根细纤维，一端用唾液沾湿（唾液含电解质能导电），另一端系在小块金属上。然后他将金属端缓慢靠近设备外壳。
在距离外壳约一厘米时，纤维微微飘起——静电。设备表面有电荷积累，但似乎没有形成危险电位差。
更直接的测试：他捡起一小块金属，扔向设备侧面。
“铛。”
金属撞击外壳后弹开，没有火花，没有电击声。
可能安全。
夏焱小心地钻过破洞，进入房间。空间狭小，大约三平米。除了这台设备，还有几个倾倒的货架，上面散落着一些工具和零件。
他先检查工具：一把完好的螺丝刀（手柄塑料已经脆化），一把活动扳手（锈蚀但能用），几卷绝缘胶带（大部分已经失去粘性），还有一盒各式螺丝和垫片。
然后是零件：几个电阻、电容、二极管，封装已经破损，价值存疑；一小卷漆包线，绝缘漆大部分剥落；最珍贵的是一个完整的继电器，触点看起来还算干净。
他将能用的工具和零件装进挎袋。然后回到设备前。
观察窗下的控制面板有几个按钮和旋钮，标签已经磨损。但有一个接口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标准的直流电源输出口，规格是12V/5A。接口周围有锈蚀，但金属触点看起来还算完好。
如果有电压，这就是现成的能源。
但需要测量。没有万用表。
夏焱盯着接口看了十秒，然后做出了决定。他撕下一小条布，缠绕在螺丝刀金属杆上作为绝缘层，只露出最尖端。然后将漆包线一端剥出铜芯，缠绕在螺丝刀手柄上，另一端准备连接……
连接什么？他需要一个负载来测试。
他的目光落回挎袋。那个继电器。继电器线圈的工作电压可能是12V或24V，如果接上12V电源，要么吸合（如果匹配），要么没反应（如果不匹配或电压不足），要么烧毁（如果电压过高）。
风险是可能损失一个珍贵零件。
但值得一试。
他将漆包线一端接在继电器线圈的一个引脚上，另一端准备接电源负极。然后用绝缘后的螺丝刀尖端，小心地接触电源输出口的正极。
接触瞬间。
继电器发出了清晰的“咔哒”声。触点闭合。
有电！电压至少在9V以上（大多数12V继电器的吸合电压在额定电压的75%左右）。
夏焱立刻断开连接。继电器触点弹开。
很好。现在他有了一个能源。但如何利用它给外面的机械造物充电？
需要导线，需要接口适配，需要确保极性正确，需要控制电流防止过载……问题很多。
但至少，可能性出现了。
他正思考时，耳朵捕捉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设备的嗡鸣。是从外面大厅传来的——金属轮子滚动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旋转锯片的低频嗡鸣。
清道夫。而且不止一台。从声音判断，至少有两台，正在进入大厅。
夏焱的心脏猛跳一下。他立刻熄灭了自己带来的小火把（刚才用来照明房间），屏住呼吸。
轮子声越来越近。它们似乎在沿着大厅边缘巡逻，路线恰好会经过这个小房间的破洞入口。
他快速扫视房间：无处可躲。货架后面空间不够，设备后面有散热口不能藏身。唯一的选择是……
他看向设备上方。天花板在这个位置相对完整，有一个通风管道口，格栅已经脱落，留下一个边长约四十厘米的方洞。
没有时间犹豫。夏焱抓住货架边缘，用力向上攀爬。货架在他体重下发出危险的吱呀声，但撑住了。他伸手够到管道口边缘，引体向上（感谢这具身体的瘦弱，体重很轻），把自己拉进了管道。
就在他双脚离开货架的瞬间，清道夫的光束从破洞扫了进来。
第六节：通风管道的视角
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某种生物巢穴的酸腐味。管道截面是正方形，夏焱只能匍匐前进，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撞到管壁，发出声响。
他保持绝对静止，眼睛透过格栅脱落留下的缺口，向下观察。
两台清道夫-I型进入了房间。它们不是随机巡逻，而是在执行某种系统性的搜索——传感器阵列以更快的频率转动，轮子缓慢移动，时不时停顿，扫描货架下方和设备背后。
它们在找什么？
夏焱很快得到了答案。其中一台清道夫停在了化学电池设备前，它的“头部”传感器对准了观察窗内冒泡的液体。一个机械臂从躯干侧面伸出——不是切割锯，而是一个带吸嘴的采样探头。吸嘴贴在观察窗上，似乎在进行某种分析。
五秒后，清道夫发出了一串短促的电子音，像是某种报告。然后它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二台清道夫在房间里继续搜索了约一分钟，最后也离开了。
轮子声渐行渐远。
夏焱又等待了三分钟，确认声音完全消失，才小心地从管道里爬出来，落回地面。
他立刻检查设备。观察窗上有新的痕迹——一个圆形的印记，是刚才清道夫采样探头留下的。印记周围的玻璃有极细微的裂纹，像是被某种酸性物质轻微腐蚀。
清道夫在监控这个设备。或者说，在监控这个能源点。
为什么？这个旧站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夏焱想起外面的蓝光机械造物。如果清道夫是“系统”的维护单位，那么它们的存在可能是为了清除异常——比如，一个还在活动的、未知型号的机械造物。
但为什么没有清除它？是因为蓝光造物处于低功耗模式，没有被识别为威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谜团越来越多。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夏焱回到设备前，开始执行他的计划：获取能源。
他需要制作一个临时的充电装置。目标：将化学电池的电能安全地传输给蓝光机械造物。
材料：漆包线（导线），继电器（开关/指示灯），绝缘胶带（安全），螺丝刀和扳手（工具），还有他从“家”里带来的胶状物（绝缘/固定）。
第一步：制作充电线。将漆包线分成两段，每段约三米长，足够从设备延伸到大厅蓝光处。仔细剥去两端的绝缘漆（用刀刃小心刮），露出铜芯。
第二步：制作接口适配器。这是最困难的部分。他不知道蓝光机械造物的充电接口规格，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有标准接口。但昨天观察时，他在其躯干侧面看到了一个凹陷——可能是接口保护盖。
他需要制作一个万用接头。方法：将一小块金属板弯成弧形，作为电极接触片；用胶状物将其固定在导线末端；接触片要有一定弹性，以适应不同形状的接口。
花费了二十三分钟，他做出了两个粗糙的电极接头：正极用了一块相对平整的铜片（从某个零件上拆下来的），负极用了一小段弹簧（从继电器里拆出来的），都用胶状物和胶带固定在导线末端。
第三步：电源侧连接。将正极导线接在设备12V输出口的正极，负极接负极。用绝缘胶带仔细缠绕，确保不会短路。在正极线路中串联了继电器——当继电器吸合时电路导通，断开时电路断开。这样可以用继电器作为手动开关。
第四步：测试。将两个电极接头短暂接触。继电器吸合，电路导通。断开，继电器释放。
系统工作。
现在，最后的步骤：给蓝光机械造物充电。
第七节：第一次接触
夏焱带着充电装置回到大厅。蓝光还在明灭，节奏依旧。
他先回到十二米外的安全位置，用线缆敲击那个预定的节奏，然后说：“我将尝试提供能量。如果你感知到能量输入，请用两次闪烁确认安全，一次闪烁表示危险。”
等待。
蓝光亮起，闪烁两次。
许可。
夏焱小心地靠近。十米线。机械造物肢体微微紧绷，但没有更激烈的反应。九米。八米。
在七米处，他停下，单膝跪地。从这个距离，他能看清更多细节：机械造物外壳上的每一道划痕，关节处精密的仿生结构，背部撕裂伤内部那些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线缆和微型执行器。
还有那个可能的接口：在躯干右侧，一个约三厘米直径的圆形凹槽，表面有六个对称排列的小孔。不是标准的电源接口，更像是某种数据/电源复合接口。
夏焱制作的电极接头显然不匹配。但他本来就没打算完美匹配——计划是直接将电极接触到接口周围的金属表面，通过外壳传导电能。风险是可能短路，可能触发保护机制，可能根本无效。
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将两个电极缓慢伸向机械造物。
在距离外壳还有五厘米时，异变发生了。
机械造物的蓝光突然熄灭。不是正常的明灭周期，是彻底的、持续的熄灭。整个大厅陷入更深的昏暗。
夏焱僵住。电极停在半空。
然后，新的光出现了。
不是蓝光。是红光。从机械造物额头光学镜头的边缘渗出，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同时，它的四条肢体同时伸展——不是缓慢的调整，是瞬间的、充满机械力量的伸展动作。关节处的液压装置发出清晰的“嘶——”充压声。
夏焱的心脏几乎停跳。他本能地向后翻滚，同时抓起了那根自制长矛。
但攻击没有到来。
机械造物伸展肢体后，没有进一步动作。它只是“站”了起来——用三条完好的腿支撑身体，断裂的右后肢无力地垂着。身高约七十厘米，体长约一米二，外形确实像犬科动物，但线条更锐利，结构更精悍。
它“看着”夏焱。红色的光学镜头锁定了他。
一秒。两秒。
夏焱紧握长矛，大脑在疯狂计算逃跑路线。但理智告诉他：如果这东西想攻击，自己根本逃不掉。从刚才伸展的速度看，它的瞬间加速度可能超过5m/s²。
第三秒。
机械造物的红色灯光开始闪烁。不是规律的明灭，是某种复杂的序列：短促的两闪，停顿，长亮一秒，再短促三闪……
像信号。像通信尝试。
夏焱强迫自己冷静。他放下长矛（反正也没用），举起双手，缓慢地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红光闪烁停止，变回持续亮着的暗红色。
然后，一个声音。
不是从机械造物体内发出的声音。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不，不完全是声音，更像是一种……概念的直接植入，伴随着轻微的、像是高频电流的嗡鸣。
【识——别——】
这个词没有经过听觉器官，直接出现在意识里。破碎，断续，像损坏的录音带。
【非——授——权——接——触——】
【执行——协议——检——查——】
夏焱屏住呼吸。
【检测到——未知——能量——源——】
【检测到——非标准——接口——尝试——】
【风险评估——进行——】
红光持续亮着。机械造物保持静止。
大约五秒后。
【风险评估——完成——威胁等级：低——】
【能量状态——危急——接受——外部——补充——】
【警告：非标准接口——效率——低于——5%——安全风险——存在——】
【是否——继续——？】
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明确的询问。不是对他说的，是某种系统自问，但夏焱“听”到了。
他该回应吗？如何回应？
他想起之前的交互协议。用线缆敲击那个代表“是/否”问题的节奏。
敲击。
机械造物的红光闪烁了一下。
然后，它缓慢地、以一个明显受控的、节省能量的动作，重新蜷伏下来。红色的光学镜头熄灭。
蓝光重新亮起。
亮0.5秒，灭2秒。
但这一次，在蓝光亮起时，夏焱清楚地看到，机械造物躯干侧面的那个圆形接口凹槽，保护盖滑开了。露出了内部结构：六个精密的金属触点，围绕着一个中央探针。
它在邀请。
第八节：能量的流动
夏焱看着那个敞开的接口，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粗糙的电极接头。
5%的效率。安全风险存在。
但“能量状态——危急”。
他没有犹豫太久。工程师的本能在说：匹配接口，优化接触，减少损耗，控制电流。
他回到化学电池房间，重新制作接头。这次，他拆下了继电器里的两个小型金属触点——它们尺寸较小，但表面光滑，导电性好。用胶状物固定在导线末端，做成两个能勉强插入接口六个触点中任意两个的探针。
没有万用表，他无法确定哪两个触点是正负极。但接口设计通常有对称性，中央探针很可能是数据或接地，周围六个是电源。他选择对称的两个触点，假设它们是正负对。
回到大厅。机械造物依旧敞开着接口，蓝光明灭。
夏焱将两个探针对准选定的触点，缓慢插入。接触的瞬间，他感觉到轻微的吸附力——接口有磁性对准设计。
然后他闭合了继电器开关。
电路导通。
没有火花，没有爆炸，没有警报。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声，从机械造物内部传来。
蓝光的明灭节奏开始变化。
亮0.5秒，灭2秒。
亮0.5秒，灭1.8秒。
亮0.5秒，灭1.6秒。
亮0.5秒，灭1.4秒……
周期在缩短。它在加速“呼吸”。
夏焱维持着连接，眼睛盯着蓝光，耳朵捕捉每一个声音。五分钟。十分钟。他感觉到电极探针开始微微发热——接触电阻太大了，能量损耗变成热能。
十五分钟时，蓝光的明灭周期已经缩短到亮0.5秒，灭0.5秒。频率翻倍。
然后，新的变化出现了。
蓝光的颜色开始改变。从纯粹的湛蓝，慢慢向蓝白色过渡，亮度也在提升。机械造物外壳上，一些原本黯淡的纹路开始亮起微光——不是灯光，是某种导光材料在能量充盈下的自然发光。
最明显的是它的肢体。原本无力垂着的右后肢，关节处开始有伺服电机微弱的转动声。它尝试着将那条腿收拢，动作生涩，但确实在动。
二十分钟。夏焱感觉到电极探针已经烫手。他断开继电器，停止充电。
蓝光的明灭停顿了一秒，然后恢复到新的节奏：亮0.3秒，灭0.7秒。周期1秒，比最初的2.5秒快了一倍多。
机械造物的接口保护盖自动滑回闭合。
然后，那个直接传入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了许多，不再断续：
【能量补充——完成——当前储备：8.7%——】
【基础功能——恢复——】
【传感器阵列——部分上线——】
【运动系统——限制性恢复——】
【计算核心——启动——】
声音停顿了一下。
然后：
【识别绑定者——进行——】
夏焱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扫描扫过全身。不是光线，不是辐射，是更微妙的东西，像是磁场的变化，或者生物电的读取。
三秒后。
【识别完成——绑定者：夏焱——】
【灵魂特征码确认——逻辑性：异常——创造性：异常——机械亲和：异常——】
【符合最低权限协议——访问级别：临时监护人——】
【是否接受绑定？】
这一次，询问是直接对他发出的。他能“感觉”到那个问题悬在意识里，等待回应。
他该如何回答？用想的？用说的？还是用敲击？
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在意识里明确地思考“是”。
瞬间。
蓝光大盛。不是刺眼的强光，而是柔和的、充盈的亮光，从机械造物的光学镜头和外壳纹路中散发出来。整个大厅被染上一层淡淡的蓝晕。
那个声音变得完整、清晰、稳定，带着某种非人的、但异常精确的平静：
【绑定完成。】
【临时监护人权限已授予。】
【战术辅助与资源管理单元，原型代号：AK-0，在线。】
【请为您的单元命名。】
夏焱看着眼前这具机械造物。它的蓝光柔和地闪烁着，三条完好的腿支撑着身体，右后肢虽然还不能承重，但已经能保持姿势。光学镜头注视着他，里面不再是规律的明灭，而是某种更复杂的、像是焦点的细微调整。
他想起那个滴水的声音，想起这个世界的灰黄，想起自己孤身一人从死亡中醒来。
“安安。”他说出声来，声音在大厅里轻微回荡，“平平安安的安。”
蓝光闪烁了一下，像是确认。
【命名确认。】
【单元标识更新：安安。】
【正在执行环境扫描……】
【警告：检测到敌对单位活动迹象——清道夫巡逻队，数量三，距离三百二十米，正在向此区域接近。】
【建议：立即撤离或准备防御。】
【请指示。】
夏焱站起来，看向大厅入口方向。又看向安安。
“你能移动吗？”
安安的右后肢尝试踏地，但立刻又抬起，显然还无法承重。
【运动系统受损。当前移动速度上限：0.5米/秒。持续移动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太慢了。不足以逃离清道夫的追捕。
“防御能力？”
【基础装甲：可抵御小型投射物。武器系统：全部离线。能量护盾：未安装。建议方案：利用环境进行隐蔽。】
夏焱快速扫视大厅。之前藏身的通风管道太小，安安进不去。货架后面空间不够。化学电池房间可能被清道夫重点检查。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倾倒的金属架和破碎仪器堆上——正是之前覆盖安安的那堆杂物。
一个想法成形。
“安安，你能控制自己的发光吗？”
【可以。光学系统支持亮度调节及完全关闭。】
“好。现在关闭所有光源，回到原来的位置，恢复最初的蜷缩姿态。”
安安没有提问，立刻执行。蓝光熄灭，外壳纹路的微光消失。它以缓慢但精确的动作，重新蜷伏到那堆杂物下方，姿态和昨天夏焱第一次发现它时几乎一模一样。
“保持绝对静止，进入最低功耗模式。”夏焱一边说，一边快速将杂物重新覆盖在安安身上，恢复原状，“除非我直接触碰你，否则不要有任何反应。”
【指令确认。进入深度待机。】
覆盖完成。从表面看，那就是一堆普通的废墟杂物，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夏焱自己则抓起工具和充电装置，冲向化学电池房间。他需要处理掉充电的痕迹。
进入房间，他快速断开导线连接，将电极探针拆下，线缆卷起。用灰尘覆盖设备接口上的痕迹。然后他爬回通风管道，就在他刚刚将格栅虚掩回原位的瞬间——
轮子声进入了大厅。
这一次，是三台清道夫。它们没有分散，而是组成三角队形，传感器以最大功率扫描。旋转锯片没有空转，而是保持低速待命状态——这是战斗预备姿态。
夏焱在管道里屏住呼吸。
清道夫们开始系统性的搜索。它们扫描每一堆杂物，用机械臂拨开遮挡，用热成像检查每一个角落。其中一台停在了化学电池设备前，进行了更仔细的检查，但似乎没有发现异常。
另一台缓缓移动到了覆盖安安的那堆杂物前。
夏焱的心跳在胸腔里轰鸣。他能从管道的缝隙看到，清道夫的传感器对准了杂物堆，红光扫过表面。
五秒。十秒。
清道夫的机械臂伸出，拨开了最上层的一片破碎金属板。
下面露出安安哑光黑的外壳。
夏焱的手指扣紧了管道边缘。如果清道夫继续拨开更多杂物，如果它用热成像扫描，如果……
清道夫的传感器又扫描了五秒。
然后，它收回了机械臂，转向下一个区域。
没有识别。安安的低功耗模式和伪装生效了。
夏焱缓缓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三台清道夫在大厅搜索了整整二十分钟，最后汇合，发出一串电子音交流，然后依次离开了。
轮子声远去，消失。
夏焱又等待了十分钟，才从管道里爬出来。
他走到杂物堆前，轻声说：“安全了。”
杂物被从内部轻轻推开。安安抬起头，光学镜头亮起柔和的蓝光。
【威胁已解除。清道夫单位已离开此区域。】
夏焱点点头，坐在旁边的地面上。疲惫像潮水般涌来——精神的紧张，体力的消耗，还有刚才那一刻的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虚脱。
但他看着安安，看着那双发着蓝光的“眼睛”，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个弧度。
在这个灰黄色的、充满死亡的世界里，他第一次，不再是独自一人。
“欢迎加入，安安。”他轻声说。
安安的蓝光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远处，废墟的风还在呼啸。但在这个大厅里，某种新的东西，已经开始萌芽。
文明的灰烬之上，一点蓝光，微弱，但坚定地亮着。
而明天，他们将一起面对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