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散去,产房内只余下心腹几人,空气中弥漫的血气已被新换的安神香渐渐驱散。
宜修半倚在床头,目光看向身旁那个裹在襁褓中正恬然安睡的婴儿。
剪秋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器物,见内外再无闲杂人等,这才上前,凑到宜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方才您正全力生产时,按您先前的吩咐,各处都加了双倍人手盯着,果然在靠近产房的西角门处,拿住了两个形迹可疑、试图混进来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是漱玉轩的赵嬷嬷,还有一个是她们院里的二等丫鬟,叫春杏。从她们身上……搜出了一包东西。”
宜修抚着弘晖柔软胎发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是什么?”
“是……是一包研磨好的药材,李太医悄悄验过了,是效力颇强的活血峻药。若是当时让她们得了手,将这药混入热水或器物中带进来……”剪秋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没敢再说下去。
室内静得只剩下弘晖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宜修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里此刻寒芒凛冽,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人现在何处?”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回主子,当场就拿下了,嘴也堵得严实,现下分开扣在后院最偏远的柴房里,派了咱们最得力的四个婆子轮班看守,绝走漏不了半点风声。”剪秋连忙回禀。
“很好。”宜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先好生看着,别苛待,也别让她们死了,更别走漏半点风声。”
剪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带着些许急切:“主子,证据确凿,为何不立刻禀报王爷?这可是谋害皇嗣、动摇国本的大罪!”
“不急。”宜修重新垂下眼帘,凝视着弘晖恬静的睡颜,“姐姐精心准备的这份‘大礼’,情意深重,我怎能不好好想想,该如何……加倍奉还?”
柔则,她这位好姐姐,既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她便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她慢慢地、一步步地,品尝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漱玉轩内,柔则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赵嬷嬷和春杏,已经失踪了。
想来是落在了宜修手里。
如果人在宜修手里,那她为什么不发作?为什么不立刻拿着人证物证到王爷面前哭诉,将自己彻底打入地狱?宜修到底想做什么?她在等什么?
“庶福晋,时辰不早了,您安置吧。”秋纹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轻声劝道。
柔则烦躁地挥挥手:“放下吧,我没胃口。”
秋纹不敢多言,将汤碗轻轻放在桌上,垂手退到一旁。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庶福晋,王爷往这边来了!”
对,王爷!只要王爷还肯来,还肯眷顾她,宜修就算握着证据,也未必敢轻易动她!
“妾身给王爷请安。”她盈盈下拜,声音刻意放得柔媚。
胤禛虚扶了一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淡淡道:“起来吧。”他走到主位坐下。
柔则亲自奉上热茶,依偎在他身边:“王爷今日瞧着有些疲累,可是前朝政务繁忙?妾身新学了一首曲子,最是清心宁神,不如让妾身为王爷抚上一曲?”
胤禛接过茶盏,并未饮用,只是随手放在一旁:“不必了。刚去看过弘晖,那孩子精神头足,哭声洪亮,长得极好。”
柔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是弘晖!又是宜修!她勉强维持着笑意,附和道:“小阿哥健壮,是王爷的福气。”
“嗯。”胤禛颔首,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柔则,“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
“没有,下人伺候都很尽心。许是……许是昨夜未曾睡安稳,有些精神不济。”她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心虚和恐惧而夜不能寐。
胤禛并未深究,只道:“既如此,便好生歇着。如今府里子嗣为重,福晋要照料弘晖,你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莫要让她再为你操心。”
这一夜,柔则失眠了。
一月后,宜修出月子。
这一个月里,宜修安心在坐月子,闭门不出,悉心照料弘晖。
柔则虽仍得胤禛眷顾,却也不敢再如先前那般张扬。
倒是弘晖满月那日,王府办了一场体面的宴席,康熙爷特意赏下了长命锁等吉祥物件,以示对皇孙的重视。
这日清晨,宜修终于沐浴更衣,出了月子。
她身着崭新的藕荷色旗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比孕前清减了些,却更显精神爽利,眉目间蕴着一股为人母的温柔与坚毅。
正当她用过早膳,准备去瞧瞧醒来的弘晖时,府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与内监特有的尖亮通传:”圣旨到——!”
满府皆惊,众人慌忙至前院跪伏接旨。
胤禛快步从书房走出,见宜修也来了,朝她微微颔首,一同跪下接旨。
康熙爷听闻四阿哥后院有嗣,龙心大悦,不仅下旨褒奖雍亲王,更是晋封侧福晋乌拉那拉·宜修为雍亲王嫡福晋!
宣旨太监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字字清晰。
金册、代表福晋身份的金宝与冠服被郑重其事地送至王府。
宜修虽已出了月子,身子仍比往常虚弱些,但她挺直脊背,从容地上前,在众人注视下缓缓跪接圣旨。
从此,她乌拉那拉·宜修,便是名正言顺的雍亲王福晋,是这雍亲王府后院,名分上无可争议的女主人!
胤禛亲自上前,从内监手中接过盛放金册金宝的托盘,转而递到宜修手中。
而柔则,站在一众贺喜的女眷人群之中,看着从容接受众人叩拜的宜修,只觉得那明晃晃的无比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疼,心口如同被烈火灼烧。
嫡福晋!那本该是她的位置!
若非阴差阳错,如今接受胤禛温言关怀、众人跪拜的,应该是她乌拉那拉·柔则!
而现在,她却只能以一个庶福晋身份,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素来瞧不上的妹妹,登上了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巨大的心理落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她强忍着屈辱和恨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疼痛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随着众人一起,缓缓屈膝,向着端坐上方的宜修,行下大礼:”妾身等,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宜修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在柔则那强颜欢笑却难掩眼底嫉恨与苍白的脸上,刻意停留了一瞬。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那一闪而过的痛楚与不甘,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冷然的讥讽。
姐姐,你可看清楚了?这身冠服,这个位置,你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如今我坐得名正言顺。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她的目光最终越过众人,落在乳母怀中安然酣睡的弘晖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与坚定。
为了她的孩儿,这前路所有的明枪暗箭,她都将毫不犹豫地斩断。
这尊荣,她不仅要握在手中,更要稳稳地,传给她的弘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