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咖啡馆坐落在星光天地侧翼，闹中取静。下午五点，雨还没下，但天色阴得像傍晚，咖啡馆里早早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林渊到的时候，靠窗的卡座已经坐了一个人。
男人三十五六岁，穿着质地精良的深蓝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手腕上一块略显老旧的精工表，眉头紧锁，正盯着面前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陈总监？”林渊走近。
陈思锐抬起头，看到林渊，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焦躁，站起身，露出一个商务化的笑容：“林先生，幸会。冒昧约您，感谢赏光。”他伸出手。
握手，有力，但掌心有些汗湿。
“叫我林渊就好。”林渊坐下，点了杯美式。
陈思锐也坐回去，没太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林先生，不，林渊，我就直说了。周世豪的团队，今天上午联系了我们，开出的框架合作条件，和昨天他们在你们公司提的……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框架费要二十万。”
他打开电脑，将屏幕转向林渊。上面是一份合同草案，条款设置、尤其是第七条第6款和那个“璀璨星光”的空壳品牌方，熟悉得刺眼。
“我们电商部负责直播渠道的老李很心动，觉得签下周世豪是业绩亮点，已经在推动走流程了。”陈思锐语气沉重，“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周世豪的数据……我托人私下查了，下滑得很厉害。而且这个‘璀璨星光公司’，我完全没听说过。正好，圈里一个朋友提到你昨天在闪耀传媒的事，我就……”
他顿了顿，看向林渊：“我想听听你的判断。这份合同，是不是个陷阱？”
林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看了几眼合同草案。条款更隐蔽，但核心逻辑没变。看来周世豪和李鬼也在“优化”他们的剧本。
“陈总监，”林渊抬眼，目光平静却锐利，“这不是陷阱。”
陈思锐一愣。
“这是屠宰场。”林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合同条款经过精心设计，在法律上几乎完美。框架费以‘选品服务费’名义支付，符合商业惯例。品牌方‘单方面违约’的触发条件设置得非常巧妙。就算你们事后发现不对，打官司也很难赢。二十万，只是入场费。一旦你们签了，后续的‘坑位费’、‘数据维护费’、甚至‘违约金’，会源源不断。更致命的是，如果你们用他的渠道大量备货，而直播效果造假或者干脆取消，库存积压的损失，可能十倍百倍于框架费。”
陈思锐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呼吸也粗重了些。他显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被林渊如此直白、系统地拆解出来，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陈思锐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他们吃准了两点。”林渊端起刚送来的美式，抿了一口，苦味让他思维更清晰，“第一，很多公司急于做出直播业绩，病急乱投医。第二，大部分商务和法务，对直播行业这种新型合作模式下的猫腻，缺乏足够警惕和鉴别能力。等发现上当，往往为了面子或者怕影响其他合作，选择吃哑巴亏。”
陈思锐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你们公司……王振峰总监，他是什么态度？”这个问题很敏锐，他在试探林渊的处境和话语的可信度。
林渊笑了笑，带着点嘲讽：“王总监？他大概正忙着筹钱，准备把十五万框架费给周世豪送过去，顺便想着怎么让我闭嘴。”
陈思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凝重。他合上电脑，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林渊，我信你。这份合同，我会想办法摁住。但我需要更确凿的东西，去说服我们老板，去堵住老李的嘴。尤其是……周世豪背后，是不是真有你说的那个‘无界公会’在操盘？”
“证据，我有一些。”林渊没有把话说满，“但需要时间整理。而且，陈总监，摁住一份合同容易，打断这条产业链，难。”
“你的意思是？”
“周世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界公会手下，像他这样的‘白手套’可能还有好几个。今天骗A公司，明天骗B公司。就算你们百丽逃过一劫，还会有其他公司上当。”林渊看着陈思锐，“想不想，玩把大的？”
陈思锐心跳漏了一拍：“多大？”
“把周世豪，连同无界公会这套把戏，彻底掀翻在阳光下。让行业内所有公司都看到，以后谁再用这种套路，谁就是过街老鼠。”林渊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种冰冷的力度。
陈思锐深吸一口气。他是个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因为觉得不对劲就来私下求证。但林渊的话，点燃了他心里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对行业乱象的厌恶，对骗子肆无忌惮的愤怒。
“风险很大。”陈思锐缓缓道，“无界公会能这么玩，背后肯定有保护伞。周世豪也是有几百万粉丝的公众人物。”
“风险与收益成正比。”林渊道，“而且，我们不需要正面硬刚。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点一把火，然后让那些被骗过、或者差点被骗的公司，自己站出来。”
“你有计划？”
“初步想法。”林渊没有细说，“但需要更多像陈总监你这样，身处其中、掌握信息、又有正义感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陈思锐心里动了动。
“我需要做什么？”陈思锐问。
“第一，尽可能收集周世豪团队联系你们的所有记录，包括电话录音、聊天截图、邮件往来，特别是涉及催款和施压的部分。”
“第二，留意还有哪些公司近期可能被他们盯上，尤其是那些对直播业务不熟悉、或者急于求成的。”
“第三，”林渊顿了顿，“如果可能，在不暴露的前提下，了解一下你们公司内部，有没有人……和王振峰，或者周世豪那边，有超出正常商务往来的联系。”
陈思锐眼神一凛：“你怀疑有内鬼？”
“不是怀疑，是肯定。”林渊道，“这么精准的收割，没有内部信息配合，很难效率这么高。王振峰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二十分钟，敲定了一些细节和联络方式。
离开咖啡馆时，外面的天更阴沉了，风里带着潮湿的土腥味。
陈思锐握了握林渊的手，这次手心干燥了些：“保持联系。证据我这几天整理好发你。你自己……也小心点。你撕了周世豪的合同，又坏了他到嘴的肉，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林渊点头，“谢谢。”
看着陈思锐的车汇入车流，林渊站在咖啡馆门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风。
又多了一个盟友。虽然还不稳固，但至少是个开始。
他拿出手机，看到小雨酱又发来几条消息，是关于修改后脚本的细节请教。他边走边回复，语气耐心专业。
刚走到地铁口，手机又震了。这次是赵大勇，发来一个加密链接和密码。
“渊哥，你要的‘大礼包’。周世豪和李鬼近一年的资金流水、关联公司图谱、部分加密通讯记录解密（片段）。还有，王振峰私人邮箱最近一周的往来邮件摘要，有点意思。另外，徐浩那小子，下午偷偷摸摸去了王振峰办公室三次。”
林渊眼神一凝，快步走进地铁站，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用手机连接加密网络，点开链接。
数据庞大而详实，赵大勇整理得条理清晰。周世豪与无界公会旗下多个壳公司的资金往来一目了然，累计金额触目惊心。王振峰的邮件摘要里，有几封与陌生邮箱的通信，虽然用语隐晦，但提到“框架费返点”、“业绩操作”等关键词，意味深长。
至于徐浩……林渊冷笑。果然跳得最欢的，往往也是最先被收买的。
他快速浏览着，地铁列车呼啸进站，带起的气流卷动他的衣角。
就在他准备关掉页面时，目光忽然被李鬼通讯记录中的一个代号吸引——“深水”。
记录只有寥寥几句，时间是一周前。
李鬼：“‘深水’，下周的‘鱼’资料发你。两条大的，四五条小的。按老规矩。”
深水：“收到。‘饵料’和‘网’已备好。水面平静。”
鱼？饵料？网？
林渊的眉头深深皱起。这不像是在说具体的合同诈骗，更像是在描述一个更大、更系统的……捕捞计划？
周世豪这种框架费骗局，只是这个计划里的一环？还是说，有更深的水？
列车门打开，人流涌动。林渊收起手机，随着人群挤进车厢。
车厢里拥挤、嘈杂，各种气味混杂。但林渊的思绪却异常清晰、冰冷。
他以为重生回来，面对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骗局和几个具体的仇人。
但现在看来，他掀开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无界公会，“深水”……
还有，王振峰、徐浩这些公司内部的蛆虫。
他的敌人，比他预想的更多，也更隐蔽。
但，那又如何？
前世他从地狱爬回来，这一世，就算面前是更深、更暗的深渊，他也要把这深渊照亮，把里面藏着的魑魅魍魉，一个个揪出来，曝晒在烈日之下！
列车在隧道中高速穿行，车窗映出他冷峻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刀。
风雨欲来。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握紧了手机，仿佛握紧了复仇的刀柄。
第一步，先从清理门户开始。
徐浩……王振峰……
就拿你们，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