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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市里授予“见义勇为英雄”称号的表彰大会,定在两天后。华雄原本想拒绝出席,他觉得荣誉太满,反而成了负担,更不愿父母再为此奔波应酬。但连队指导员再次打来电话,语气严肃了许多:“华雄,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了。军地联合表彰,是双拥工作的重要体现,关系到部队形象和地方拥军热情。你必须参加,而且要表现出色。这是命令!”

命令。华雄听着这两个字,沉默片刻,回答:“是。”

他终究还是个兵。军令如山,哪怕心里再觉得烦扰。

表彰会前夜,父母显得比他还紧张。母亲翻箱倒柜想找件更体面的衣服给他,父亲则一遍遍叮嘱他上台要注意礼节,发言稿背熟了没有。家里电话不断,多是亲戚朋友的道贺和询问。小小的屋子弥漫着一种忙碌而悬浮的气氛,与窗外沉沉的夜色格格不入。

华雄心里那团因拆迁威胁而燃起的冷火,并未因即将到来的荣誉而熄灭,反而在平静的表象下阴燃着。他仔细研究了那份拆迁补偿协议和限期搬离通知,条款苛刻,补偿标准远低于市价,且语焉不详地提到了“配合重点工程”和“逾期后果自负”。他通过一些老同学和战友的渠道,侧面了解了一下那个开发商的背景,果然有些模糊不清的能量传闻。拆迁办那个王主任,据说也是个“能人”。

他不动声色,将相关材料复印了几份,一份寄给了自己在部队的直系领导(附上了简要情况说明),一份准备在必要时向更上一级的纪检监察部门反映,另一份则自己仔细收好。他没有立刻发作,一方面是碍于自己现下的“英雄”身份和即将到来的表彰,不想节外生枝给部队抹黑;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对方究竟会做到哪一步,手里到底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牌。

然而,他低估了某些人急不可耐的贪婪,也低估了他们视规则如无物的嚣张。

第二天上午,华雄要去市里宣传部,配合做一些表彰会前的采访和流程确认。父母本想跟着去,被华雄劝住了:“就是去对一下流程,很快回来。你们在家歇着,这两天累坏了。”

父母送他到楼下,看着儿子挺拔却微跛的背影上了出租车,眼里满是骄傲,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忧。

华雄走后不到半小时,那伙“不速之客”就到了。

没有大张旗鼓,没有机械轰鸣。来的只有三个人:拆迁办王主任,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瘦高个,眼神精明而倨傲;开发商那边的一个项目经理,姓李,胖乎乎的,脸上总挂着虚假的笑;还有一个身材壮实、穿着黑色紧身T恤、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一直沉默地跟在最后,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周围。

他们敲门,父亲开的门。一见来人,父亲脸色就变了。

“老华,考虑得怎么样了?三天期限,这都第二天了。” 王主任背着手,径自走进略显陈旧的客厅,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华雄军装照和那面崭新的“见义勇为英雄”锦旗,嘴角撇了撇,“哟,英雄之家,更该带头支持城市建设嘛。”

母亲从厨房出来,看到来人,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勉强笑了笑:“王主任,李经理,你们坐……喝茶吗?”

“茶就不喝了。” 李经理摆摆手,胖脸上笑容依旧,话却直接,“华师傅,张阿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补偿方案,是经过评估的,合情合理合法。你们拖着不签,耽误的是整个片区的改造进度,这责任你们担不起。”

“李经理,话不能这么说。” 父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评估价我们都打听过,周边类似的房子都不是这个价。我们不是不讲道理,就是想按照政策,拿个公平合理的补偿。这房子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

“心血?” 王主任嗤笑一声,打断父亲的话,“老华,你这房子都快成危房了,能值几个钱?政府搞改造,是为了提升城市形象,改善你们居住环境!别不知好歹,光想着自己那点小算盘!你儿子是英雄不假,但英雄家属更不能拖后腿,给政府添乱!你想想,要是因为你们这几家‘钉子户’,影响了市容,耽误了工程,到时候媒体一报道,‘英雄家庭阻挠城市建设’,你儿子的脸往哪儿搁?部队的脸往哪儿搁?”

这话说得极其诛心,直接把个人诉求上升到了影响军队和英雄形象的高度。父亲的脸色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气得说不出话来。母亲也急了:“王主任,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怎么就给部队抹黑了?我们就是想……”

“想什么?” 那个一直沉默的黑T恤壮汉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痞气,“想多要钱呗。我告诉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签了字,拿钱走人,大家都体面。不签……” 他眼神凶戾地扫过客厅里简陋的家具,“有你们难受的时候。”

“你们……你们这是威胁!” 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威胁?这叫提醒。” 李经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华师傅,你们可能不知道,这片地,市里领导都很关注。你们这样僵着,对谁都没好处。我们也是没办法,工程不等人。今天,你们必须给个准话。”

“我们不签!这条件我们不答应!” 父亲梗着脖子,怒道。

“不签?” 王主任脸色一沉,对那黑T恤使了个眼色。

黑T恤男人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旧木凳上!咔嚓一声,凳子腿应声而断!巨大的声响吓得母亲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黑T恤恶狠狠地瞪着父亲,“今天不签,信不信我把你这破家砸了?!”

“你们敢!我……我报警!” 父亲又惊又怒,想去拿电话。

黑T恤一步上前,劈手夺过电话机,狠狠掼在地上!塑料外壳碎裂,零件四溅。

“报警?你试试看?” 王主任冷笑,“我们这是依法执行公务,督促拆迁。警察来了,也是调解。调解不成,该强拆还得强拆!到时候,你们一分钱补偿都拿不到,还得背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对华雄父母而言,如同身处噩梦。三个人轮番上阵,软硬兼施。王主任不断用“影响儿子前途”、“损害部队声誉”来施压;李经理假惺惺地表示可以“再申请一点困难补助”,但前提是立刻签字;而那黑T恤,则像一尊凶神,不时制造出各种巨响和破坏——踢翻垃圾桶,用脚碾碎掉在地上的茶杯,用拳头砸得墙壁砰砰闷响,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威胁。

他们堵着门,不让父母离开。母亲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几次想冲出去叫人,都被黑T恤粗暴地推搡回来,跌坐在椅子上啜泣。父亲则是怒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与他们对峙,但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暴力威胁和言语羞辱,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人,又能有多少反抗之力?气急攻心之下,父亲感到一阵阵眩晕,心脏部位传来绞痛,捂着胸口,额头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

“老头子!你怎么了?” 母亲看到父亲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想去扶他。

“少他妈装死!” 黑T恤不耐烦地吼道,“赶紧签字!签了字,啥事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华雄站在门口。

他提前结束了宣传部的行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直接打车回来了。此刻,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表彰会流程资料的文件夹。

门内的景象,像一柄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了他的眼睛,烫穿了他的理智!

客厅一片狼藉。凳子碎裂,电话机残骸散落,垃圾桶翻倒,垃圾和水渍弄脏了地面。母亲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泪痕,头发凌乱,眼神惊恐无助。父亲一手捂着胸口,脸色灰败,背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而三个陌生男人,正围在父母面前,姿态嚣张。

那个黑T恤壮汉,还保持着伸手似乎要去拉扯父亲的姿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然后轰然炸碎!

华雄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扫描仪,在零点几秒内掠过父母惊恐屈辱的脸,掠过满屋的狼藉,掠过王主任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惊愕和强装的镇定,掠过李经理瞬间僵住的假笑,最后,死死钉在那个黑T恤壮汉——那只伸向父亲的、充满恶意的手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混合着冰冷的杀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血液冲上头顶,耳边似乎响起边境毒贩枪口的轰鸣和冰河湍急的水声,但更清晰的,是心脏被狠狠撕扯、被无情践踏的剧痛!

保卫人民?守护国土?

他豁出性命在边境开枪,在冰河搏浪,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这群渣滓,趁他不在,闯进他的家,用最下作的方式,折磨他年迈体弱的父母!用他最珍视的军装和荣誉,作为要挟的筹码!将他誓死捍卫的公平与尊严,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父母那惊恐无助、饱受屈辱的模样,像最锋利的匕首,将他身为军人的骄傲、身为人子的责任,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你们……干什么?!”

华雄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却像是从极寒深渊里挤出来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屋内的空气。他缓缓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动作很慢,但每一步,都让那三个男人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陡然降临。

王主任最先反应过来,强笑道:“是华雄同志啊?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跟你父母做工作,关于拆迁的事情……”

“滚。”

一个字,打断了他的话。华雄的目光甚至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那个黑T恤。

黑T恤被华雄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太冷,太沉,像看一个死人。但他仗着人多,又是在自己的“主场”,色厉内荏地挺了挺胸:“你他妈谁啊?敢让老子滚?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在执行公务!”

“执行公务?” 华雄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执行到老百姓家里打砸威胁?执行到老人发病都不管不顾?”

他不再看黑T恤,而是转向父母,声音瞬间放轻,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爸,妈,你们怎么样?”

“小雄……” 母亲看到他,眼泪又涌了出来,指着胸口剧痛、说不出话的父亲,“你爸他……他心脏不舒服……”

华雄的心猛地一抽!他一个箭步冲到父亲身边,扶住他,让他慢慢坐下。“爸,别急,深呼吸,药呢?”

父亲颤抖着手指了指卧室方向。华雄立刻对母亲说:“妈,去拿药!快!”

母亲慌忙起身跑去拿药。华雄扶着父亲,感受着老人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和急促紊乱的心跳,看着父亲灰败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眼底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他慢慢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三个人。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狂暴的冰寒与毁灭欲。那是在绝境中手刃敌人、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王主任被他看得心底发寒,后退了一步,嘴上却还在硬撑:“华雄同志,你不要冲动!我们也是按政策办事!你父母不配合,我们只能采取必要措施!你要是敢乱来,就是暴力抗法!你是军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法?” 华雄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走向那三人,步伐依旧微跛,但那股压迫感却如同山岳倾塌,“你们也配提法?”

他的目光落在黑T恤身上:“刚才,是哪只手,碰了我父亲?”

黑T恤被他气势所慑,又觉得在同伴面前不能怂,硬着头皮骂道:“碰了又怎么样?老不死的欠收拾……”

话音未落!

华雄动了!

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那微跛的右腿丝毫没有影响他瞬间爆发的速度与精准!就像在边境石林雨战中一样,所有的伤痛、限制,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强大的东西彻底压制!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华雄已经闪到了黑T恤面前!没有多余的花哨,左手如同铁钳般精准扣住黑T恤伸出的那只手腕,顺势一拧一带!同时右膝(带着伤,却蕴含着恐怖的寸劲)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顶撞在对方毫无防备的腹部软肋!

“呃啊——!”

黑T恤的狠话变成了凄厉的惨嚎!他只感到手腕传来剧痛和错位感,紧接着腹部如同被铁锤砸中,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和窒息感让他瞬间弯下腰,眼冒金星,胆汁都差点吐出来。

华雄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拧腕、顶膝、错步、拧腰,一套简洁到极点、也凶狠到极点的近身格斗技流畅使出,借着黑T恤弯腰前冲的势头,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

沉重的肉体砸在地板上的闷响,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晃了一下。黑T恤连哼都没哼出来,直接瘫软在地,蜷缩着,只剩下抽搐和痛苦的呻吟。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王主任和李经理甚至没看清华雄是怎么动的,只看到同伴已经像条死狗一样躺在了地上。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背靠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华雄慢慢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呼吸甚至没有变得急促,只是眼神里的寒冰,几乎要将人冻僵。他看向王主任和李经理,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轮到你们了。”

“你……你别乱来!我警告你!我是政府工作人员!他是开发商代表!你敢动我们,你……你完了!” 王主任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

“政府?开发商?” 华雄一步一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心脏上,“就是你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欺负我父母?就是你们,拿我的军装和荣誉,来威胁我的家人?”

他停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

“我是军人,是人民子弟兵。”

“我的职责,是保卫国家,保卫人民。”

“现在,我的父母,就在这里,被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逼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寒意与悲痛。

“告诉我,” 他微微俯身,盯着王主任快要崩溃的眼睛,“我这个兵,当得还有什么意义?我保护的,到底是什么?!”

王主任和李经理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源自绝对力量差距和滔天怒火的恐惧。眼前这个年轻的军人,明明腿上带伤,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露出獠牙的洪荒猛兽!

就在这时,母亲拿着药跑了回来,看到地上呻吟的黑T恤和吓得面无人色的另外两人,又看到儿子那冰冷得吓人的背影,惊叫道:“小雄!别……别打了!快给你爸吃药!”

华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膛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冲动。他缓缓直起身,不再看那两人,转身快步回到父亲身边,接过母亲手里的药,小心翼翼地喂父亲服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

王主任和李经理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拖起地上半死不活的黑T恤,仓皇夺门而逃,连句狠话都不敢留。

屋里,只剩下华雄一家三口。父亲服了药,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痛心。母亲一边抹泪,一边收拾着狼藉的客厅。

华雄蹲在父亲面前,握住父亲粗糙冰凉的手,感受着那仍在微微的颤抖。他看着父亲苍老憔悴的脸,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

保卫人民?

他却连自己的父母都保护不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带来比枪伤、比冰水、比韧带撕裂更甚千百倍的剧痛与屈辱。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父亲的手背上。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了一下。

窗外,城市的喧嚣依旧。但这个刚刚被授予“见义勇为英雄”称号的军人之家,却笼罩在一片冰冷而愤怒的阴霾之中。

逆鳞已触,怒火焚天。有些事,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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