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书帮
值得收藏的小说推荐网

第2章

民国二十六年,清明,成都。

鹤鸣茶馆的盖碗茶香,混着说书先生沙哑的嗓音和瓜子壳落地的噼啪声,在这潮湿的午后发酵成一种奇特的安逸。张恩泽拣了张靠窗的角落桌子,欧阳文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面前那碗碧潭飘雪已经凉了,她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碗盖上的青花纹路。

说书台上,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穿着半旧的长衫,醒木一拍,正说到《三国》里“死诸葛吓走活仲达”的段子。他便是周三爷。张恩泽的目光扫过茶馆里的茶客:打瞌睡的老人,低声谈生意的商人,还有两个坐在门口、看似闲散却眼神锐利的短衫汉子——茶馆从来都是消息集散地,也是各方眼线最爱的蹲守处。

周三爷一段书说完,下台收赏钱。转到张恩泽这桌时,手指看似随意地敲了敲桌面,三长两短,正是金陵居士当年定下的暗号。

“二位面生,听口音不是川人?”周三爷眯着眼,笑容市侩。

“北边来的,想打听点西南的老故事。”张恩泽将一块大洋轻轻推过去,“尤其是修路的故事。”

周三爷手指按住大洋,感受了一下重量和边缘的纹路——这是验看是否有玄门标记。他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沉了沉:“修路的故事多,有苦的,有邪的,客官想听哪种?”

“最邪的那种。”

周三爷收了钱,左右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那二位晚上亥时,到东门大桥下‘听涛阁’等我。这里……耳朵多。”

他刚转身要走,张恩泽忽然又问:“周先生可知道,最近成都附近,有没有‘地气不宁’的异事?尤其与古墓或旧河道有关的。”

周三爷脚步一顿,没回头,只丢下三个字:“锁龙井。”

亥时,锦江边上的听涛阁其实是个半废弃的水榭,夜风吹过破败的窗棂,呜呜作响,倒真像涛声。张恩泽点燃一支带来的蜡烛,昏黄的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欧阳文英站在他身侧,手里托着那枚青铜罗盘,罗盘中央的星云气旋转得异常缓慢,间或轻轻一跳,像在捕捉什么微弱而不连贯的信号。

周三爷如约而至,换了一身黑色短打,脚步轻得几乎无声。他不再伪装,眼神锐利如鹰,先是对欧阳文英的状态皱眉看了看,然后才转向张恩泽:“青城山玄微子道长信里说了你们的事。没想到你们真能醒来。”

“长话短说,周三爷。”张恩泽道,“滇缅公路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周三爷从怀里掏出一卷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展开,是一张手绘的滇缅公路路线详图,上面用红黑两色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路从昆明起,经禄丰、楚雄、下关、保山、龙陵,再过怒江上的惠通桥,最后从畹町出国境到缅甸。”周三爷手指划过地图上那些险峻的山河名字,“最难修的有三段:一,禄丰到楚雄的羊老哨,山体破碎,古墓成群;二,龙陵附近的松山,那是滇西的‘地煞眼’,自古邪性;三,就是跨越怒江天堑的惠通桥选址。”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特别加粗的红点:“这些地方,工地上接二连三出事。不是普通的塌方、事故,是邪事。”

“比如?”

“羊老哨那段,挖出个汉代的竖穴土坑墓,棺材是柏木的,用‘七星锁魂钉’封着。工人不懂,撬了钉子开棺,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七面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朝下,镜背刻着菊花纹。当时在场开棺的七个工头,三天内全死了,死状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然后自己掐死了自己。尸体脸上,都带着笑。”

欧阳文英身体微微颤了一下,目光从罗盘移到周三爷脸上,虽然依旧茫然,但眉头却无意识地蹙起。

张恩泽眼神冰冷:“九菊一派的手法。用古墓为皿,以枉死者的怨气养镜。还有呢?”

“松山更邪。”周三爷咽了口唾沫,“那是古战场,山下挖出过万人坑。修路炸山时,炸出一个天然溶洞,洞口被人工用巨石封着,石头上刻着南诏时期的梵文密咒,是镇压用的。炸开后,洞里往外冒黑红色的雾,闻着像血腥和檀香混在一起。第一批进去探查的五个工程师和三个士兵,出来后三天,开始梦游。半夜自己走到工地悬崖边,排队往下跳。拉都拉不住,力大无穷。第八天晚上,最后那个士兵跳崖前,用刺刀在石头上刻了两个字——‘镜村’。”

镜村。

张恩泽立刻想起玄微子最后的警告:“他们在那里埋的东西,是活的。”

“最麻烦的是惠通桥。”周三爷的手指停在怒江那个弯道上,“那是南龙支脉的‘过峡’之处,地气奔腾如怒龙。桥址选在哪里,怎么选,关系到能不能锁住龙气不泄。日本人派来的‘工程顾问团’里,有个叫小林弘一的风水师,极力主张把桥址定在双虹崖,说那里是‘二龙戏珠’的吉位。但我们的人暗中勘测过,双虹崖下,江底有暗流漩涡,水脉走向诡谲,更关键的是,崖体内部是空的,像被蛀空的牙齿。如果在那里架桥通车,长年累月的震动和重量,恐怕……”

“恐怕会震塌崖体,人为制造一场巨大的山崩滑坡,彻底堵死怒江,改变下游水脉和地气走向。”张恩泽接过了话头,“好狠的算计。表面上帮你修路,暗地里却在关键节点埋下慢性毒药。一旦时机成熟,或战事需要,引爆这些‘毒药’,整条滇缅公路乃至西南龙脉,都会遭受重创。”

“没错。”周三爷点头,“而且据我们探查,小林弘一不止一个人。他身边总跟着一个穿黑袍、不说话的老者,身上有很浓的尸蜡味。我们怀疑是湘西或者云南本地赶尸匠里的败类,被日本人收买了。有本地懂行的人帮忙,他们埋东西、做手脚,更隐蔽,也更毒。”

张恩泽沉默着,烛光在他脸上跳动。兵主纹的疤痕在衣料下隐隐发热,那些战场杀意的低语又响了起来,但这次,他能从中分辨出一种紧迫感——那是这片土地本身的危机感通过地脉煞气传递给了他。

“我们还有多少人可用?”他问。

周三爷苦笑:“成都及周边,算上我,还能动弹的,不超过十个。而且多是像我这样的‘暗桩’,搞情报还行,真刀真枪斗法……不够看。滇西那边更惨,修路沿线龙蛇混杂,各派势力被打压得厉害,再加上日本人挑拨离间,很多本地法脉的人要么躲进深山,要么……被收买了。”

他顿了顿,看向欧阳文英:“不过,青城山那边传来消息,说峨眉、青城一些闭关的老家伙,好像有动静了。紫金山的事,终究还是传开了。有些人,坐不住了。”

张恩泽点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羊老哨”和“松山”两个红点上。“我们得先去这两个地方,拔掉钉子,看看他们到底埋了什么‘活’东西。然后,再去惠通桥会会那个小林弘一。”

周三爷从油布包里又取出两样东西:一把用旧报纸包着的细长钥匙,一张模糊的老照片。

“钥匙是‘闻氏老宅’后门地窖的。闻家是成都最后一代有真本事的风水世家,家主闻九章老爷子,当年是给川军刘湘看过祖坟的。三个月前,闻家老少十一口,一夜之间全失踪了。宅子空了,但没打斗痕迹,像是自己走的。我们的人偷偷进去看过,老爷子书房里,关于滇西地脉的笔记和罗盘都不见了,只留下这个。”

照片上是几个人的合影,背景是某个山崖,中间一个清瘦的老者(应该就是闻九章),手里托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罗盘,罗盘边缘不是常见的八卦,而是二十八宿和十二辰次。老者身边站着几个年轻子弟,其中一个少女,眉眼间与欧阳文英竟有两三分相似。

张恩泽心头一震,看向欧阳文英。她也正看着照片,眼神依旧空洞,但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了两个字,看口型,似乎是——“爷爷?”

“这姑娘是?”周三爷也注意到了。

“欧阳文英,青城弟子。”张恩泽没有多说,“闻老爷子失踪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宅子里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老爷子失踪前一天,去过一次青羊宫,和宫里的老道长密谈了半个时辰。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邻居半夜听见老宅里有挖地的声音,持续了快一个时辰。第二天,人就没了。”周三爷说,“地窖我们简单看过,都是寻常杂物。但老爷子书房地下,或许有东西。”

张恩泽收好钥匙和照片:“我们明天去闻家老宅。周三爷,麻烦你两件事:第一,帮我们准备去滇西的路引和身份,就扮成考察地质的学生和助手;第二,查清楚那个跟着小林弘一的黑袍老者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明白。”

次日清晨,细雨霏霏。闻家老宅在成都西门一条僻静的巷子深处,朱漆大门贴着官府的封条,已经有些破损。张恩泽带着欧阳文英绕到后巷,用钥匙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宅子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旧木料的气味,但诡异的是,没有霉味,反而有种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陈旧书卷的气息。院子里的花草无人照料却并未完全枯死,几株兰草甚至还在雨中开着细小的花。

一切都显示,这宅子的“气”还没散。

按照周三爷的描述,他们直接来到书房。书房很大,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线装书、卷轴和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器、罗盘。书桌收拾得很干净,砚台里的墨早已干透。

张恩泽的目光扫过地面。青砖铺地,严丝合缝。但他在兵主纹加持下对“气”的流动异常敏感,能感觉到书房中央那块区域的地气,有极细微的阻滞感。

他蹲下身,用手指关节轻轻叩击地砖。敲到书桌前方第三块砖时,声音出现了微妙的空响。

“这里有东西。”

他让欧阳文英退开,运起一丝雷劲于指尖,沿着地砖缝隙缓缓划过。雷劲所过之处,灰尘被震开,露出下面用朱砂混合着金粉勾勒出的、极其复杂的封印符文。符文中心,是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案,但八卦的卦象是反的。

“反八卦封印……下面镇着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张恩泽皱眉。但他必须打开。闻九章失踪前特意封印的东西,很可能与滇西的危局有关。

他让欧阳文英将青铜罗盘放在封印中心。罗盘上的星云气旋接触到符文,旋转速度骤然加快,发出低沉的嗡鸣。张恩泽则双手结印,将体内的雷煞之气小心地、均匀地灌注到符文的八个方位——他需要以力破巧,但力道必须精准,否则可能引发封印下的东西暴走,或者破坏隐藏的线索。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兵主纹的灼热感再次升起,但这次他引导着这股力量,如同用烧红的刀子切割黄油,一点点“熔解”那些朱砂金粉的符文。

一炷香时间后,最后一道符文熄灭。

地砖轻轻一震,然后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土腥、陈墨和某种奇异香料的味道涌了上来。

洞口有石阶。

张恩泽点燃带来的风灯,率先走了下去。欧阳文英紧跟其后,手中的罗盘嗡鸣声更响了。

石阶不长,大约二十余级,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密室,约莫一丈见方。密室里没有他预想的棺材、邪物或者镜阵,只有一口古朴的青铜箱子,箱子上没有锁,只贴着一张黄符,符上用鲜红如血的朱砂写着四个字:

“见符开箱”

字迹凌厉,透着一股决绝,正是闻九章的笔迹。

张恩泽揭下符纸。符纸离箱的瞬间,无声自燃,化作一小撮灰烬。

他打开箱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卷竹简,用牛皮绳捆着,竹片颜色暗沉,显然年代久远。展开后,上面用古篆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开头便是:“滇西地脉异闻录·南诏国师秘藏”。里面记载了南诏时期,国师如何利用滇西特殊的“煞气矿脉”和“活地脉”布置镇压王气的大阵,以及几处疑似“镜界古道”入口的记载。其中一处,赫然就在松山附近。

第二样,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龟甲,甲壳上天然生成奇特的纹路,像是地图,又像是星图。龟甲入手温润,隐隐有灵光流动。这应该是闻家传承的占卜灵物。

第三样,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信封上写着:“后来者亲启”。

张恩泽展开信。闻九章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写的时候时间紧迫或心绪激荡:

“见信如晤:

余勘地脉五十载,近察滇西之气,黑红交织,隐有菊纹,知大难将至。倭人‘小林’者,所图非止一路一桥,彼欲以滇西为皿,以战祸为火,炼一地之生灵地气,铸‘八岐镜龙’之基。松山溶洞,非天然,乃南诏镇‘地煞眼’之墟,内藏前代镇物,今恐已为倭人所得,改制为引煞之枢。

羊老哨古墓之镜,为‘子镜’;松山洞中之物,方为‘母镜’。破子易,破母难,需以纯阳雷火击其镜胆,或以至阴灵媒污其镜魂。

余借青羊宫‘浑天镜’窥得天机一线:破局之机,或在怒江,或在畹町,更在……人心。

吾已携家小赴滇西,欲以残躯,锁一二‘眼’,阻其片刻。后来者若至,可取龟甲、竹简。龟甲示方位,竹简载秘辛。箱底夹层,有闻家祖传‘定脉针’三枚,或可用于暂固地气。

时不我待,珍重。

闻九章 绝笔”

张恩泽立刻检查箱底,果然有暗格,里面躺着三根三寸长、非金非玉的黑色细针,针身上刻着微缩的山川纹路,入手沉重冰凉。

他将东西收好,心中沉甸甸的。闻九章不仅预见到了危机,更是带着全家老小,以近乎赴死的方式去了滇西前线。那句“锁一二‘眼’,阻其片刻”,悲壮得让人窒息。

“走。”他对欧阳文英说。

两人退出密室,刚合上地砖,忽然,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绸衫、戴着圆框眼镜、看起来像商铺掌柜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两个文玩核桃,脸上带着和气生财的笑容。

“二位,在我师兄家找什么呢?”他笑眯眯地问,眼神却冰冷如毒蛇。

张恩泽瞬间绷紧。此人称呼闻九章为“师兄”?而且能无声无息潜入被官府封了的宅子,绝不是普通人。

“阁下是?”张恩泽不动声色地将欧阳文英挡在身后。

“鄙人姓陈,陈世镜。闻九章是我不成器的师兄。”男人走进书房,目光扫过刚刚合拢的地砖位置,“师兄他啊,脾气倔,不懂变通。这天下大势,顺之者昌。日本人给的价码可不低,偏偏他要当‘忠臣’,带着一家老小去找死,何苦呢?”

他看向张恩泽,笑容更深:“不过师兄留下的东西,倒是值钱。尤其是那卷南诏竹简和定脉针……二位,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就当没见过。”

张恩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刻意压抑的阴冷气息,那气息与九菊一派的镜毒有些相似,但又掺杂了川中本地的某种巫蛊之术的味道。此人恐怕就是周三爷说的,被日本人收买的本地法脉败类之一,而且辈分不低。

“如果我说不呢?”张恩泽的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上。

陈世镜叹了口气,手中文玩核桃停止转动:“那就可惜了。年轻人,看你身上煞气雷光交织,是个好材料。死了,做成‘傀’,说不定比活着更有用。”

他话音未落,左手猛地一扬!

不是暗器,而是一把灰白色的粉末,带着刺鼻的腥甜味,瞬间弥漫整个书房!粉末触及书架,木料立刻泛起黑斑,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巫蛊毒瘴!

张恩泽反应极快,右手掐雷诀,一道紫红色的雷光在身前炸开,形成一面短暂的电弧屏障,将大部分毒粉震开。但仍有少量绕过屏障,袭向他和欧阳文英。

就在毒粉即将触及欧阳文英面门的瞬间,她手中一直托着的青铜罗盘,骤然爆发出强烈的青光!

光芒如罩,将她整个人护住。毒粉触及青光,如同遇到克星,纷纷消融、坠落。而欧阳文英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锐利的光,她的嘴唇快速翕动,念出一串艰涩古老的音节——那是青城派驱邪净秽的咒言!

虽然生涩断续,但有效!

陈世镜脸色一变:“青城派的丫头?魂魄不全也能施法?”

趁他分神,张恩泽动了。

没有拔剑。而是将兵主煞气与雷法混合,凝聚于右拳,一步踏出,地板龟裂,拳头带着风雷之声,直轰陈世镜面门!最简单的招式,最狂暴的力量!

陈世镜仓促间将手中两颗文玩核桃掷出。核桃在空中迎风便长,化作两个狰狞的鬼头,张口咬向张恩泽的拳头。

“砰!砰!”

两声闷响,鬼头被雷煞之气轰得粉碎,变回普通核桃残渣。陈世镜趁机后退,撞破窗户,落在院子里。

“有两下子!但你们跑不了!”他厉声喝道,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陶埙,放在嘴边吹响。

呜——呜呜——

埙声凄厉刺耳,不似人声。霎时间,闻家老宅阴风大作,院子里那些未枯的花草瞬间凋零,泥土翻涌,三具穿着清朝官服、皮肤青黑、指甲乌长的僵尸,破土而出!

不是镜傀,是真正的老尸,被巫蛊之术炼制过,行动迅捷,力大无穷,带着浓烈的尸毒和怨气!

“师兄宅子下的‘老住户’,正好派上用场!”陈世镜狞笑。

三具僵尸嘶吼着扑来,动作快得带出残影。

张恩泽拔剑。新铸的铁剑出鞘,剑身嗡鸣,雷光与暗红色的煞气缠绕而上。他正要迎战——

身后的欧阳文英,忽然上前一步。

她依旧没说话,但眼神不再空洞,而是专注。她将青铜罗盘平举在胸前,右手手指蘸了点刚才震落在地、尚未完全消散的毒粉(那粉末里有陈世镜的血气或法力残留),以指为笔,以毒粉为墨,在罗盘边缘快速划动。

不是画符,而是布阵。

随着她的动作,罗盘中央的星云气旋疯狂旋转,投射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线,在地面、空中快速交织、连接,形成一个将两人和三具僵尸都笼罩在内的、复杂立体的微型阵法——青城派“小周天困灵阵”!

阵法成型的刹那,三具疾扑而来的僵尸,动作骤然迟缓,像是陷入无形的泥沼,举步维艰。它们身上的尸气和怨气,也被阵法之力丝丝缕缕地抽离、净化。

虽然困不住太久,但足够了。

张恩泽抓住这瞬息的机会,身影如电,从三具僵尸之间穿过。剑光闪过,不是斩首,而是精准地点在每具僵尸的眉心、檀中、丹田三处——以雷煞之气封尸窍!

三具僵尸僵立当场,然后直挺挺倒地,不再动弹。

陈世镜见势不妙,转身就想翻墙逃走。

张恩泽岂会放过他?手腕一抖,铁剑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紫红闪电,直刺陈世镜后心!

陈世镜慌忙间将陶埙向后一挡。

“咔嚓!”

陶埙碎裂,铁剑去势稍减,但还是刺穿了他的左肩,将他狠狠钉在了院墙上!

陈世镜惨嚎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张恩泽走到他面前,拔下剑,剑尖抵住他的喉咙:“说,小林弘一现在在哪里?松山和羊老哨的具体布置是什么?还有,你们收买了多少本地法脉的人?”

陈世镜吐着血沫,眼神怨毒:“嘿嘿……你们……去滇西……就是送死……小林先生……和‘尸佛爷’……在松山……等你们……那里……已经变成……人间镜狱了……”

“尸佛爷?”张恩泽眼神一寒。

“黑袍……老者……湘西尸王……的师弟……炼尸……的祖宗……”陈世镜的气息越来越弱,“他养的……不是普通僵尸……是‘镜尸’……杀不死……打不烂……嘿嘿……”

他头一歪,断了气。不是伤重而死,而是自绝心脉,显然体内早有禁制,一旦被擒便自行了断,防止泄露更多秘密。

张恩泽收回剑,脸色凝重。镜尸?结合闻九章信中所说,看来松山那里,九菊一派将镜界邪术与湘西赶尸秘法结合了,弄出了更麻烦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欧阳文英。

她已收起了罗盘,阵法光芒消散。她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汗,眼神里的锐利光芒正在慢慢褪去,重新变得有些茫然。但和之前纯粹的空白不同,这次茫然中,似乎多了一点疲惫和困惑,像是用脑过度。

“你刚才……做得很好。”张恩泽走到她面前,认真地说。

欧阳文英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张恩泽,轻轻点了点头。

很轻微的动作,但张恩泽看到了。

她在回应。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但战斗的本能、施法的能力,还有那点细微的、开始萌发的“自我意识”,正在缓慢回归。

“我们得尽快去滇西。”张恩泽说,“陈世镜死在这里,很快会惊动他背后的人。成都不能久留。”

他带着欧阳文英快速离开闻家老宅,消失在清晨雨雾弥漫的巷道中。

在他们身后,那三具被封印的老尸,以及陈世镜的尸体,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开始缓慢地融化,化作一滩滩黑色的粘稠液体,液体表面,浮现出极其淡薄的菊花纹路,随后也蒸发消失,不留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尸臭和焦糊味,诉说着刚才短暂而凶险的交锋。

而更远的地方,西南方向,层峦叠嶂的群山之后,怒江的咆哮声似乎隐约传来。

松山,镜村,尸佛爷,小林弘一……

还有那正在被炼制的“八岐镜龙”之基。

一场比七年前紫金山更加诡谲、更加凶险的龙脉之战,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二卷·龙战于野·第二章完)

(下一章预告:滇西古道,神秘的赶马帮,羊老哨古墓下的子镜阵,以及欧阳文英记忆碎片中第一次出现的清晰画面——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一个与她面容相似的老者,将一枚玉佩挂在她颈间,说:“文英,若他日你忘了所有,此玉会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