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惊蛰。
北平的春天来得迟,城墙根下的残雪还没化尽,空气里却已能嗅到从蒙古高原吹来的沙尘味道。前门大街两侧的店铺早早卸下了门板,卖豆汁的、炸焦圈的、吆喝“硬面饽饽”的嗓音在晨雾里此起彼伏,可仔细听,这些市井声响底下,还压着别的东西——
马蹄声。整齐划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从西直门方向传来。
张恩泽站在煤市街一家客栈的二层窗前,看着一队穿灰布军装的骑兵从街心驰过。马是蒙古马,人却大多年轻,绑腿打得紧绷,背后斜挎着汉阳造步枪,刺刀鞘在熹微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
“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李品仙的部队。”身后传来欧阳文英的声音,她刚上楼,手里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豆汁,“三天前进的城。听说阎锡山的晋绥军已经从张家口往南撤了,冯玉祥的西北军也在收缩防线。这北平,怕是要真变天了。”
她将一碗豆汁放在窗台上,自己靠着门框啜饮另一碗。两年过去,她肩上的伤早已痊愈,短发也留长了些,在脑后松松扎成一束。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东西——那是真正见过生死、亲手埋葬过同道之后才会有的沉静。
张恩泽接过豆汁,没喝。他的目光追着那队骑兵,直到他们消失在骡马市街的转角。“李品仙信佛,军中常带喇嘛。但他参谋部里,有个姓周的风水先生,道号‘玄子’,精通风水望气。去年在河南,他给李品仙的指挥部布了个‘七星聚财阵’,结果三天后就在战场上缴获了孙殿英整整一列车的军饷。”
“你怀疑他和九菊一派有牵扯?”
“不好说。”张恩泽转身,从怀中取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今早刚收到的,铁冠僧从五台山传来的消息。”
信纸是最粗糙的草纸,字是用烧黑的树枝写的,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北地龙气异动,紫禁城有漏。东交民巷日本正金银行地下,藏镜七面,呈北斗状。速查。——铁冠”
欧阳文英凑过来看信,眉头渐渐拧紧:“东交民巷……那是使馆区,有外国驻军把守。正金银行的地下金库,更是铜墙铁壁。”
“所以需要有人混进去。”张恩泽从窗台下取出一个藤编箱子,打开。里面是两套衣服——一套藏青色中山装,一套浅灰色西式套裙,还配着礼帽、皮鞋、公文包,连衬衣的领扣都是崭新的镀银货。
欧阳文英挑起眉:“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昨天下午,在前门大棚栏的瑞蚨祥。”张恩泽拿起那套中山装,“你扮成我的秘书。正金银行最近在招募懂中文和日文的文员,名义上是整理庚子赔款的旧账目。金陵居士给我们弄到了推荐信。”
他从公文包夹层取出两封盖着财政部印章的信函,落款人是“孔祥熙办公室秘书处”。
欧阳文英盯着那印章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们天师府的路子,比我想的野。”
“乱世求生,各显神通。”张恩泽语气平淡,“况且,对付九菊一派这种披着合法外衣的敌人,有时候不得不借力打力。”
—
巳时三刻,东交民巷。
这条街和北平其他地方像是两个世界。柏油路面平整干净,两侧是高大的欧式建筑,罗马柱、拱形窗、铸铁雕花的阳台。英国使馆门口站着穿红色制服、戴熊皮帽的印度锡克族卫兵;法国使馆的蓝白红三色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而日本使馆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旁边还并排挂着一面十六瓣菊纹的皇室旗——下,两个穿黑色制服、挎着南部式手枪的宪兵正冷眼扫视过往行人。
正金银行是一栋三层花岗岩建筑,门廊有四根多立克式石柱,气派得不像银行,倒像座小型宫殿。门口停着几辆黑色的福特汽车,穿和服的日本商人和穿长袍的中国买办进进出出,彼此点头致意,笑容客气而疏离。
张恩泽和欧阳文英递上推荐信后,被一个戴圆框眼镜的日本职员领进了二楼会客室。房间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浮世绘复制品,墙角紫檀木架子上摆着一尊明代青花瓷瓶——瓶身有道细微的裂痕,用金漆修补成了梅花枝的形状。
“金缮。”欧阳文英低声说,手指在瓷瓶裂痕处虚抚而过,“日本人修补器物的技法,认为残缺也是美的一部分。”
“但有些东西,破了就是破了。”张恩泽看着那裂痕,“再怎么修补,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日本人,穿深灰色条纹西装,戴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笑容温和,中文标准得听不出任何口音:“二位就是孔部长推荐来的张先生、欧阳小姐?鄙人小野平次郎,正金银行北平分行经理。”
握手,寒暄,落座。仆人奉上茶,是福建的正山小种,茶香醇厚。
小野平次郎翻开推荐信,仔细看了两遍,才抬起头:“信上说,二位曾在东京帝国大学进修过经济学?”
“是家父资助我去留的学。”欧阳文英接话,语气自然,“他在四川做桐油生意,常和贵国商社往来。我主修财政学,张先生则专攻银行管理。本来打算回国在财政部谋职,但孔部长说,贵行正在整理庚款旧账,需要既懂中日两国财务制度、又熟悉历史账目的人才……”
她侃侃而谈,从庚子赔款的汇率换算,讲到民国政府近年来的关税改革,甚至还提到日本大藏省最新的债券发行政策。小野平次郎边听边点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却始终带着审视。
“很精彩的见解。”等欧阳文英说完,小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不过,二位应该也知道,我们招募人手整理旧账目,其实只是个幌子。”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欧阳文英面上笑容不变,手指却微微收紧。张恩泽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哦?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小野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银行的地下金库里,保存着一批从清宫流出的古籍文献,其中有不少涉及……嗯,贵国称为‘风水堪舆’的典籍。总行那边希望我们能整理出一份目录,评估其学术价值。但这方面的人才不好找,懂日文又懂风水的更是凤毛麟角。孔部长推荐二位来时,特别提到,张先生祖上曾有人做过钦天监的官员?”
张恩泽放下茶杯:“家祖父张静庵,光绪朝钦天监监正。我小时候跟他学过些皮毛。”
“那真是再好不过!”小野脸上露出真诚的喜色,“这样,今天下午我就安排二位下金库看看。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办理一些手续——主要是保密协议,还有出入证。”
他按了按桌边的电铃。刚才那个戴圆框眼镜的职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厚厚的文件。
“这是合同,二位可以先看看。下午两点,我带你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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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正金银行时,已是午时。
两人在前门找了家爆肚店坐下。店面窄小,油腻的木桌上摆着铜火锅,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羊肚在滚汤里蜷缩成脆嫩的卷。
欧阳文英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麻酱调料,声音压得极低:“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对劲。”
“他在试探我们。”张恩泽夹起一筷子肚丝,“那个小野,说话时左手一直在摩挲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九菊一派‘菊纹众’成员的标记,我在九江见过。他说地下有风水典籍,八成也是幌子。真正的东西,应该就是铁冠僧说的那七面镜子。”
“可我们签了合同,按了手印。”欧阳文英皱眉,“那文件我仔细看了,里面有条隐藏条款:如果泄露银行机密,将被引渡到日本受审。这是挖好了坑等我们跳。”
“所以下午下去,只看,不动。”张恩泽蘸着麻酱吃了口肚丝,“记住镜子摆放的方位、样式,最好能看清镜背的纹路。其他的,等摸清底细再说。”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号外!号外!北伐军攻克保定!阎锡山通电服从国民政府!”
街上顿时热闹起来。有人鼓掌叫好,有人冷眼旁观,还有个穿长衫的老先生摇着头叹气:“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乱。张恩泽想起离开龙虎山前,师兄张恩薄在病榻上拉着他的手说:“恩泽,此去北地,你记住一件事——乱世之中,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是人心里的鬼。”
当时他没完全明白。现在,坐在这喧嚣的爆肚店里,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面孔,他忽然懂了。
—
下午两点整,正金银行地下金库。
小野平次郎亲自带路。厚重的钢制门需要两把钥匙同时转动才能开启,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水泥阶梯,墙壁上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防爆灯,光线惨白。
空气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不是地下室的霉味,也不是钱币的铜臭,而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混合着金属的气息。
阶梯尽头又是一道门,这次是木质的,但门板上包着铜皮,正中嵌着一面八卦镜。张恩泽脚步微顿——那八卦镜的卦象排布是反的,乾位在下,坤位在上,这是“逆乱阴阳”的摆法。
小野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解释:“这是请一位中国风水先生看的,说是能镇住地下的阴气。”
“确实。”张恩泽点头,“不过这种摆法比较……激进,一般用在古墓或者刑场之类煞气极重的地方。银行金库用这个,倒是少见。”
小野笑容不变:“可能那位先生有特别的考虑吧。”
木门推开。
眼前是一个约莫五十平见方的空间,挑高足有两丈。四壁是整块的青石,地面铺着水磨方砖,中央摆着七排高大的紫檀木架,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线装书、卷轴、账本,有些已经发黄发脆,用油纸仔细包裹着。
而在房间的七个角落——正东、东南、正南、西南、正西、西北、正北——各立着一面等人高的铜镜。
镜框是青铜铸造,雕着繁复的云雷纹,但仔细看会发现,那些纹路里藏着菊花的变形图案。镜面光可鉴人,但映照出的景象却有些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流动的水幕。
七面镜子,正好对应北斗七星。
张恩泽走到正东角那面镜子前。镜面映出他的脸,也映出他身后书架上的古籍。可当他的目光与镜中自己的眼睛对视时,心脏猛地一跳——
镜中人的瞳孔深处,有极细微的、金色的光点在旋转。
不是错觉。那光点的旋转轨迹,和他怀中寻龙尺金针的震颤频率完全一致。
“这些镜子……”欧阳文英也发现了异常,她走到正南角的镜子前,伸手想去摸镜框。
“别碰!”小野突然厉声喝道。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那里鼓出一块,显然是枪套。
房间里空气骤然紧绷。
张恩泽不动声色地横移一步,挡在欧阳文英和小野之间:“小野经理,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小野盯着他看了三秒,手缓缓从腰间移开,重新露出笑容:“抱歉,是我太紧张了。这些镜子是明代宫里的旧物,镜面镀银工艺特殊,非常脆弱,碰一下可能就会留下指纹,很难清理。”
借口拙劣,但给了双方台阶。
“理解。”张恩泽点头,“那我们先从古籍开始整理?这些书,是按什么顺序摆放的?”
接下来两个小时,三人就在这地下空间里“工作”。小野搬来一张桌子,坐在门口“监督”,实际是在闭目养神。张恩泽和欧阳文英则真的开始整理那些古籍——大部分是清代户部的田赋、盐税账册,夹杂着些地方志和风水杂书,真正有价值的并不多。
但借着翻书的机会,张恩泽用眼角余光把七面镜子的方位、角度、镜面反光的规律全记了下来。
酉时初刻,小野站起身:“今天先到这里吧。地下湿气重,待久了伤身。”
锁门,上楼,告别。走出正金银行时,天色已经暗了,东交民巷亮起了路灯。
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欧阳文英才开口:“镜子摆的是‘七星锁龙阵’。正东角那面是‘天枢’,对应紫禁城的太和殿;正北角那面是‘摇光’,对应景山。七面镜子以气脉相连,正在缓慢抽取紫禁城龙气,通过某种方式转移走。”
“转移到哪里?”张恩泽问。
“镜面映照的方向。”欧阳文英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用铅笔画了简图,“我趁小野闭眼时,用罗盘测了每面镜子的朝向。七面镜子反射光线的交汇点,不在北平城里。”
她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停在一个点上。
张恩泽看向那个地名,瞳孔骤缩——
天津,日租界,海光寺。
“九菊一派在华北的大本营。”他低声说,“铁冠僧信里说‘紫禁城有漏’,原来漏在这里。龙气被抽走,通过镜阵转移到海光寺,再从那地方……做什么用?”
“不知道。”欧阳文英合上本子,“但肯定不是好事。我们需要进紫禁城看看,确认龙气流失的具体情况。”
“紫禁城现在是‘故宫博物院’,归国民政府管,守卫森严。”张恩泽想了想,“不过,有个人或许能帮我们进去。”
“谁?”
“周玄子。”张恩泽望向西边,那里是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司令部的方向,“李品仙刚进城,正需要熟悉北平风水的行家帮他看宅邸、布指挥部。我们以‘同道中人’的名义去拜访,应该能见到。”
—
两天后,西城,李品仙临时官邸。
这是一座前清贝勒府,三进四合院,雕梁画栋,只是廊柱上的朱漆有些剥落。门口站着两个持枪卫兵,见张恩泽和欧阳文英递上的名帖写着“龙虎山天师府、青城派弟子求见周玄子先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个穿藏蓝道袍、头戴混元巾的中年道士快步迎了出来。
这人约莫四十岁,面皮白净,三缕短须,眼睛细长,看人时习惯微微眯起,像是总在掂量什么。他左手托着个紫铜罗盘,右手腕上套着串沉香木念珠——珠子油亮,显然是常年摩挲。
“贫道周玄子,久仰天师府、青城派大名。”他作揖行礼,笑容热情却不达眼底,“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张恩泽还礼,“听闻周道长精通风水望气,近日正在为李司令勘定指挥部所在。我等游历至此,想请教一二,顺便……看看这北平城的风水格局。”
周玄子眼中精光一闪:“哦?张道长对北平风水也有研究?”
“略知皮毛。不过,近日我在城中走动,总觉得地气流动有异,尤其紫禁城方向,似有‘漏气’之象。周道长常年在军中行走,见多识广,不知是否察觉?”
这话问得直接,周玄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请随我来。”
他领着二人穿过前院,进了西厢一间僻静的书房。关上门,又仔细拉好窗帘,这才转身:“张道长好眼力。不瞒你说,半个月前,李司令让我去看紫禁城的风水,说是要选个吉日,请蒋总司令进城时举行阅兵仪式。我登上景山万春亭一看——”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宣纸,在桌上摊开。
那是一幅手绘的北平城风水图,龙脉走向、水系分布、主要建筑方位都标得清清楚楚。而在紫禁城的位置,用朱笔画了七个小红点,正好对应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钦安殿。
七个红点上,各引出一条极细的红线,蜿蜒出城,最终汇聚在天津方向。
“七星泄气局。”周玄子手指点着那些红线,“有人在用秘法抽取紫禁城的龙气,而且已经持续至少一年。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三五个月,紫禁城的‘皇气’就会被抽干。到那时,北平城的地气将彻底紊乱,轻则地动山摇,重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了。
“周道长可知是何人所为?”欧阳文英问。
周玄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张恩泽,忽然笑了:“二位何必明知故问?你们从江西一路追到北平,不就是为了九菊一派么?”
书房里安静下来。
窗外传来卫兵换岗的口令声,短促而整齐。
“周道长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张恩泽直视他的眼睛。
“阻止?”周玄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张道长,你我在山里清修久了,怕是忘了这世道的规矩。如今是什么年代?是枪炮的年代,是实力的年代。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又在华北驻军,他们的商社、银行、学校遍地开花,连国民政府都要看他们脸色。我去阻止?拿什么阻止?就凭我这罗盘,这念珠?”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指着外面:“看见那些卫兵了吗?他们手里的枪,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你我的命。而这北平城,像李司令这样的军阀,今天可能还威风八面,明天或许就兵败如山倒。乱世之中,能保住自己的命,混口饭吃,已经不易。至于什么龙气国运……”
他放下窗帘,转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圆滑的笑容:“那太大了,贫道肩膀窄,扛不起。”
欧阳文英握紧了拳。张恩泽按住她的手腕,继续问:“所以周道长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不能这么说。”周玄子坐回太师椅,慢悠悠端起茶杯,“我只是个风水先生,拿钱办事。李司令让我看风水,我就看;日本人……嗯,某些日本朋友请我喝茶论道,我也不能不给面子。至于他们私下里做什么,那不是我该过问的。”
他喝了口茶,抬眼:“不过,看在同道的份上,我可以给二位指条明路——紫禁城的龙气泄漏,根源不在宫里,而在宫外。你们要查,不妨去‘东方图书馆’看看。那是日本东亚同文书院的地盘,地下藏书库据说深不见底。当然,我只是听说,没去过。”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
张恩泽起身,作揖:“多谢周道长指点。”
“客气。”周玄子也起身相送,走到门口时,忽然低声补了一句,“张道长,欧阳姑娘,听我一句劝——有些浑水,能不趟就别趟。这世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走出官邸时,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欧阳文英一直沉默,直到拐出胡同,才咬牙道:“败类。”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有选择。”张恩泽望着阴沉的天空,“他选了明哲保身,我们选了逆流而上。如此而已。”
“接下来去哪?东方图书馆?”
“不,先去白云观。”张恩泽说,“铁冠僧在信里提过,他在北地有个故交,是白云观的住持。要进东方图书馆那种地方,我们需要更多帮手。”
“你信得过白云观的人?”
“总得试试。”张恩泽迈步向前,“这局棋,单靠我们两个棋子,下不赢。”
远处传来闷雷声。春雨要来了。
而就在他们身后,李品仙官邸的书房里,周玄子站在窗前,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讥讽,有怜悯,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羞愧。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在指尖翻转。
铜钱正面是“乾隆通宝”,背面是满文。但若是道行足够深的人细看,会发现钱币边缘刻着一圈微不可察的菊花纹——那是九菊一派给他的“信物”,也是枷锁。
“龙虎山,青城派……”他喃喃自语,“何必呢?这天下,早就不是你们的时代了。”
他将铜钱抛起,接住,看了一眼结果,眉头皱紧。
卦象:坎为水,险陷重重。
“大凶。”他苦笑,“可惜,来不及了。”
窗外,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无数细小的水花,很快就被更多雨水淹没,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