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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树洞外的黑夜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将一切声响和危险都包裹在内,也暂时阻隔了可能的追兵。李狗蜷缩在腐殖质和枯叶的冰冷怀抱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和灵魂深处撕裂般的钝痛。左肩的伤口在简单的、用最后一点干净布条和嚼碎的止血草糊胡乱包扎后,依旧在渗出温热的液体,带走所剩无几的气力。

他像一块被丢进极寒冰窟的石头,从内到外,每一寸血肉,每一缕意识,都在承受着酷刑。肉身是箭伤、擦伤、冻伤、以及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叠加。内里则是“寂灭之力”与石碑道韵残留混合成的阴寒死寂,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经脉和脏腑。最要命的是灵魂,那强行“读取”石碑道韵留下的创伤,如同蛛网般密布在意识深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感知,甚至每一次痛楚,都会扯动这些无形的裂痕,带来超越肉体极限的折磨。

他握着一块下品灵石,尝试运转《引气诀》。灵气如粗粐的砂石,在龟裂的经脉中艰难前行,与盘踞的阴寒死寂之力激烈摩擦,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带来新的、细密的刺痛。灵魂的创伤让意识难以集中,灵力搬运时断时续,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但他没有停。停下来,就是等死。他必须吸收哪怕一丝一毫的能量,来对抗内外的崩坏。

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沉浮,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他复盘着灰集里的一切——吴老头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察幽微的眼睛,络腮胡的鲁莽,瘦高个的阴险,矮壮汉子的狠厉与最后时刻的惊疑。还有那枚改变战局的闪光弹,那精准到近乎赌博的“凝滞”引导,那最后亡命一扑的决绝。

“失魂散”的效果,比他预想的要好。络腮胡的反应证明,即使对炼气中期,这玩意儿也有相当干扰力。“凝滞”能力,虽然微弱到几乎可笑,但在关键时刻,用于引导、加速、或者制造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迟滞,却能成为撬动战局的支点。代价是灵魂的剧痛和短暂的晕眩。

数据。信息。经验。他用残存的理智,将这些碎片强行归纳,刻入记忆。每一次濒死,都是对这具残破躯体和异类思维方式的“压力测试”。

模糊时,意识便不受控制地滑向灵魂深处,那几道冰冷、扭曲、散发着古老气息的“印记”。它们静静悬浮,如同嵌在意识海中的异物,不断释放着关于“折叠”、“压缩”、“沉降”的、非人的、破碎的感觉。不是图像,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认知的、冰冷的“规则”回响。

在极度的痛苦和半昏迷状态,他“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是一种更直接的、灵魂层面的“映射”。

他“看见”自己那残破的身体,经脉中灵力的运行,如同一条条即将冻裂的、浑浊迟缓的小溪,在阴寒死寂的灰黑色雾气中艰难穿行。灵魂的创伤,则像布满裂痕的、暗淡的琉璃,每一次灵力波动或情绪起伏,都会让裂痕扩大,渗出冰冷的、虚无的光。

然后,他“看见”了那几道“印记”。它们不是“物体”,而是某种“结构”,某种“状态”。它们与周围的一切——他的身体,他的灵力,他灵魂的裂痕,甚至树洞外的空气和泥土——都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极其扭曲的“连接”。这些“连接”肉眼不可见,灵力难感知,但却真实存在,仿佛无形的蛛丝,将“印记”与他,与这片空间,隐隐绑定。

当他极度专注,用那丝微弱的、带着此地阴寒特性的灵力,去笨拙地模仿“印记”带来的那种“折叠”韵律时,他能“看见”,那些无形的“连接”会微微亮起,周围的空气、光线、甚至他自身的灵力流动,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短暂的“褶皱”或“凝滞”。就像平静的水面,被一根看不见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荡开一圈肉眼难辨的涟漪。

这涟漪太弱了,弱到无法对现实产生任何实质影响。但李狗在剧痛和半昏迷的恍惚中,却捕捉到了一丝……可能性。

如果……这“折叠”或“凝滞”的对象,不是外物,而是他自己呢?不是移动位置,而是……将他自身散发出的、那些标志着“活物”和“受伤”的微弱气息、热量、乃至灵力波动,也“折叠”一下,“压缩”一下,或者暂时“凝滞”在某个极小的范围内?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知道这无比危险。模仿印记的韵律,本就对灵魂负担极大。将这种力量作用于自身,稍有差池,可能就是经脉彻底错乱,或者灵魂裂痕被直接引爆。

但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罐子里的虫子,罐子外满是虎视眈眈的捕食者。他需要一层“膜”,哪怕是最脆弱、最不稳定的“膜”,来隔绝自身,换取喘息之机。

他停止了无意义的灵力运转,将全部心神,沉入对灵魂深处那冰冷“印记”的感应。不再试图“理解”,只是去“感受”那种“折叠”的韵律,那种“压缩”的冰冷触感。然后,他开始尝试,用那丝微弱到极致的灵力,引导着这股冰冷的、非人的“韵律”,极其小心地,去触碰、去包裹自身——不是肉身,而是那向外散发的、代表着“李狗”这个存在的、综合了气息、温度、灵力波动乃至重伤者特有“场”的、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信息集合”。

过程无法用言语描述。像是用一根烧红的铁丝,在已经布满裂痕的冰面上雕刻。每一下触碰,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被冰冻、又被强行糅合的极致痛楚。意识在清醒与崩溃的边缘反复横跳。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闪烁的、扭曲的光斑和线条,混合着冰冷的、非人的几何图形。

他不知道自己尝试了多久,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次失败,都让灵魂的裂痕扩大一丝,让体内的阴寒死寂更盛一分。但他像是着了魔,被那种“隐藏”起来的本能和绝境中的疯狂驱动着,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终于,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坠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他“感觉”到了。

不是成功,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的“变化”。

他向外散发的、那些代表着“活物”、“受伤”、“虚弱”的“信息”,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不断波动起伏的“膜”包裹住了。这层“膜”并非完全隔绝,更像是一个拙劣的、信号极其不稳定的“干扰器”,让他自身的存在感,变得极其模糊、淡薄、难以捉摸。就像一幅画面,被蒙上了一层不断荡漾涟漪的水纹,细节变得支离破碎,气息变得飘忽不定。

同时,他“看”到自己体表,笼罩上了一层肉眼绝对无法察觉的、极其黯淡的、如同水波扭曲般的微光。不,不是光,是空间的、某种性质的、极其细微的畸变。

成了?虽然效果微弱得可怜,维持也极其艰难,需要他持续消耗本就所剩无几的心神和灵力去“模仿”印记韵律,去“维持”这层脆弱的“膜”,而且随时可能崩溃反噬。

但至少,在理论上,他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最粗陋、最危险的“隐身衣”和“敛息符”。

他称之为——“拟隙”。模拟那古老印记带来的、空间与信息上的“缝隙”,将自己短暂地、不完全地“藏”进去。

代价是巨大的。灵魂的创伤因为持续的极限负荷而恶化,痛楚几乎成为了一种背景噪音。身体的冰冷和虚弱感更甚。但他终于有了一丝……相对“安全”的感觉。至少,在静止不动、全力维持“拟隙”时,低阶的灵力探查和野兽的感知,很可能将他忽略过去,或者产生误判。

他瘫在树洞深处,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那点冰冷的、执拗的意念,还在勉强维系着“拟隙”的存在,如同风中残烛。

他就这样,在剧痛、冰冷、虚弱和灵魂的哀鸣中,一动不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或者说,等待着身体或灵魂,哪一个先彻底崩溃。

天光,终于极其吝啬地,从树洞的缝隙中,渗入一丝灰白。

李狗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了,还是以一种奇特的状态维持着清醒。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停止了“拟隙”。那层无形的、冰冷的“膜”悄然消散,灵魂的压力骤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空虚和剧痛反扑。他喉咙一甜,又咳出几口带着冰渣的黑血。

他还活着。熬过了最危险的夜晚。

他必须动。必须找到吃的,必须处理肩上的伤口,必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必须……为前往毒龙潭做准备。

毒龙潭,七叶阴魂草,黑煞会,筑基修士。

每一个词,都代表着致命的危险。但也是他目前所知,唯一可能修复灵魂创伤、解决体内隐患的希望。

他检查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财产”。吴老头给的“失魂散”还剩大半罐,那个附赠的黑色硬块,他研究了半天,用短矛戳,用火烧,甚至滴了点血上去,都毫无反应,暂时不明用途。下品灵石只剩最后两块。自制的武器只剩短矛(矛尖已崩)和一对毒獠牙。“凝滞”能力需要灵魂驱动,是底牌,也是负担。“拟隙”刚刚掌握,极不稳定,消耗巨大,不能轻用。

他需要新的装备,新的补给,以及……对这个“黑风丘陵”和“毒龙潭”更多的了解。

他挣扎着爬出树洞。晨光熹微,山林间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带着草木的清新和露水的冰凉。肩膀的伤口在晨风中传来清晰的刺痛。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灰集相反、但大致向西(毒龙潭方向)的丘陵深处走去。他需要猎食,需要采集草药,需要观察地形,也需要……或许能遇到其他散修,用他“拟隙”后的状态,远远观察,获取信息。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将“拟隙”维持在一种极其低耗的状态——不完全隐藏,只是模糊自身气息,降低存在感,如同一个移动缓慢、气息微弱的、受伤的普通小兽。这能减少消耗,也能更好地观察。

他发现了这片丘陵的“居民”。成群结队、獠牙外露的“铁鬃野猪”,在泥塘里打滚。色彩斑斓、翅膀扇动时带起微弱麻痹粉尘的“幻光蝶”。潜伏在落叶下、弹射速度惊人的“箭毒蛙”。还有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昆虫和植物。

他避开那些群居的、或者气息强大的妖兽。利用“拟隙”的模糊效果和逐渐恢复的荒野经验,设置简单的陷阱,伏击落单的小型兽类。食物依旧粗糙腥臊,但至少能果腹。他采集了几种具有较强止血、消炎、镇痛效果的草药,捣烂了敷在肩头,又内服了一些,伤势的恶化似乎被暂时遏制了。

在一次伏击一头形似麂子、但头顶生有独角的“风纹鹿”时,他远远“看”到了一场战斗。

三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袖口绣着骷髅头标志的修士,正在围攻一头体型庞大、通体赤红、头生独角的“火犀”。这三人配合默契,修为都在炼气五六层左右,使用的法术和武器都带着一股阴狠毒辣的意味,与灰集里那些散修截然不同。

“黑煞会!”李狗心头一跳,伏得更低,“拟隙”全力运转,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战斗很快结束。火犀虽然力大皮厚,但寡不敌众,被一道幽绿色的毒网罩住,哀嚎着倒下。三个黑煞会修士熟练地分割材料,取走犀角和妖丹,对血肉似乎不屑一顾。

“晦气,就一颗一级上阶妖丹。这趟差事油水真少。”一个马脸修士抱怨。

“知足吧,巡山的差事就这样。总比去‘毒龙潭’轮值强,那地方,待久了折寿。”另一个三角眼修士嗤道。

“听说潭里那东西最近又不安静了,会里正在加派人手。妈的,要不是为了那点贡献点兑换‘煞元丹’,鬼才愿意接这任务。”第三个独臂修士啐了一口。

“行了,少废话,赶紧收拾完去下一个点。这阵子不太平,都警醒点。”

三人迅速收拾完毕,朝着丘陵更深处掠去,方向正是正西。

李狗等他们走远,才缓缓从藏身处出来,心绪起伏。黑煞会的巡逻队,毒龙潭的异动,煞元丹……看来毒龙潭那边,果然戒备森严,而且潭中似乎还有别的危险。

他必须更小心,准备更充分。

接下来的日子,李狗像一条真正的荒野幽魂,在丘陵与山林的边缘地带游荡、狩猎、观察、学习。他不再轻易接近可能有黑煞会活动痕迹的区域。他将猎获的妖兽材料,选择性地处理、阴干、打包。他尝试改进“失魂散”,加入了几种新发现的、带有致幻效果的毒蘑菇孢子,制作了效果更诡异、但也更不稳定的“迷魂散”。他用风纹鹿的独角(质地坚硬,有微弱破风效果)替换了短矛的矛尖,用火犀的筋(弹性和韧性极佳)混合树胶,制作了一把简陋但威力尚可的短弓,箭头涂抹“碧影线蛇毒膏”。

更重要的是,他对“拟隙”的运用越发纯熟,虽然依旧无法长时间维持,也无法完全消除自身存在,但已经能做到在静止或缓慢移动时,近乎完美地融入环境,让低阶妖兽和炼气中期以下的修士难以察觉。这成了他保命和侦查的最大依仗。

他也多次“偶遇”其他的散修或小型队伍。有时是猎妖,有时是采药,有时似乎是前往某个固定的地点。他从不靠近,只是远远观察,偷听片段对话,收集关于黑风丘陵、灰集、乃至更远地域的零星信息。他听说西边三百里外,毒龙潭的毒瘴越来越浓,黑煞会封锁了那片区域,似乎在寻找什么,也似乎在防备什么。听说灰集最近来了几拨生面孔,似乎在打听关于“古修遗迹”和“天降异光”的消息,引起了一些骚动。听说更东边,似乎有修士聚集的城镇,但路途遥远,危险重重。

一个月后,李狗站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顶上,眺望西方。远方天际,隐约可见一片笼罩在灰紫色云雾下的连绵山影,那里灵气更加驳杂混乱,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腥甜气味。

毒龙潭,应该就在那片山影深处。

他身上的伤好了大半,虽然内里的隐患和灵魂的创伤依旧,但至少行动无碍。他攒下了一小包还算值钱的妖兽材料(主要是几颗一级妖丹和一些特殊毒腺),制作了足够分量的“迷魂散”和毒箭,短弓和毒矛也已就位。“拟隙”能力日趋稳定。“凝滞”作为最后的底牌。

是时候了。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和藏在怀里的、那个吴老头给的黑色硬块(依旧毫无头绪),深吸了一口丘陵间干燥而充满野性的空气。

三百里,对于修士而言不算远,但对于他这样一个需要隐匿行踪、避开巡逻、穿越毒瘴和妖兽地盘的独行者来说,每一步都可能踏进鬼门关。

但他没有选择。灵魂的创伤和体内的隐患,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他需要“七叶阴魂草”,需要那渺茫的生机。

野狗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那簇幽火,在夕阳的余晖下,映照出远方那片灰紫色的、不祥的山影。

它休息够了,磨利了爪牙,熟悉了新的猎场。

现在,它要去闯一闯,那片被更凶猛的野兽标记了地盘的、毒瘴弥漫的禁地。

看看能不能,从龙潭虎穴的边角,叼出那株能修补它破碎灵魂的救命草。

或者,死在那里。

它低下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危机四伏却也给予它喘息之机的丘陵,然后转身,迈开步子,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逐渐降临的、通往毒龙潭方向的、深沉的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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