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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京的四月,柳絮漫天飞舞。

陈东从北京站挤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从沙丁鱼罐头里掉出来的一条咸鱼。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帆布包,那姿势,就像是抱着个炸药包。

实际上,这包里的东西,比炸药包还要劲爆。

他没敢直接回家。

按照哥哥的嘱咐,他先去了潘家园。

那时候的潘家园,还不是后来那个整齐划一的古玩市场,就是一片乱糟糟的地摊。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叫“老鬼”的人。

一个瘦得像猴精一样的老头,戴着副墨镜,手里盘着两个核桃。

当陈东把那架军用望远镜递过去的时候,老鬼墨镜后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苏联货?”

老鬼压低了声音,那核桃也不盘了。

“嗯。”陈东学着哥哥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深沉点,“还有相机,皮帽子。您给掌掌眼?”

老鬼接过望远镜,对着太阳看了看,又摸了摸那冰凉的镜身。

“好东西。这镀膜,这手感……啧啧。”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陈东皱了皱眉。

老鬼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小兄弟,埋汰谁呢?三千!这十五架,我全包了。”

陈东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三千!

这比哥哥预估的还要高一点!

但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相机也拿了出来。

半小时后。

陈东走出了潘家园。

他的帆布包瘪了,但怀里的内兜却鼓了起来。

整整九千八百块钱!

再加上他身上原本带回来的两百块,正好一万!

一万块啊!

在这个冰棍只要五分钱,猪肉只要两块钱一斤的年代,这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陈东感觉自己的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回到筒子楼的时候,正是晚饭点。

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味、煤球味,还有各家各户炒菜的香气。

“哟,东子回来啦?”

住在对门的王大妈正端着盆水出来泼,看见陈东,随口打了个招呼。

“嗯,回来了。”

陈东应了一声,脚下没停,直接钻进了自家屋里。

屋里,陈建国正坐在桌边喝闷酒,桌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炒白菜。张桂兰在灶台边忙活,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到二儿子回来,两口子都愣了一下。

“东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哥呢?”

张桂兰手里的铲子都忘了放下,急切地问道。

陈东把门关上,又把插销插好。

然后,他走到窗边,把那两层厚厚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屋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陈建国皱着眉头训斥道。

陈东没说话。

他走到桌边,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砖头块。

“啪!”

他把那砖头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震得那盘花生米都跳了起来。

“爸,妈。哥让我带回来的。”

陈建国和张桂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陈建国伸出手,有些迟疑地解开了报纸上的麻绳。

一层,两层,三层。

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的时候。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着。

那是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大团结。

整整齐齐,码得像块砖头。

“这……这……”

张桂兰手里的铲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陈建国的手也在抖。他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东子……你……你们这是去抢银行了?”

他的声音都在颤,脸白得像张纸。

“爸!您说什么呢!”

陈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凉白开灌了一大口。

“这是做生意赚的!正经生意!”

他把这一路上的经历,从义乌买袜子,到火车上的惊险,再到苏联那边的以物易物,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当然,省去了那些危险的细节,只挑好的说。

听完儿子的讲述,陈建国沉默了许久。

他拿起那叠钱,抽出一张,对着灯光照了照。

是真的。

每一张都是真的。

“一万块……”

他喃喃自语,眼眶突然红了。

“咱家……咱家这是成万元户了?”

在这个年代,“万元户”这三个字,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一种阶层的跨越。

那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哥说了。”陈东看着激动的父母,心里那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只是个开始。他在那边还有大生意要做。这些钱,先拿回来给家里改善改善生活。”

“改善!必须改善!”

张桂兰抹了一把眼泪,脸上笑开了花。

“明天我就去买肉!买排骨!给你们爷俩好好补补!”

“妈,光买肉哪够啊。”

陈东嘿嘿一笑。

“哥说了,咱家那后院漏雨的棚子,得修。还有,咱家这桌椅板凳都多少年了,换新的!最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墙角那个空荡荡的柜子。

“得买台电视机!要彩色的!”

……

第二天。

整个筒子楼都炸锅了。

一大早,一辆三轮车就停在了楼下。

车上装着一台崭新的21寸长虹大彩电,还有一套锃亮的组合家具。

陈东指挥着几个搬运工,把东西往楼上搬。

“哟!这是谁家啊?买彩电了?”

“好像是老陈家!你看那是东子吗?”

“我的天!彩电啊!这得多少钱啊?”

邻居们纷纷探出头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那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老陈家不是穷得连彩礼都拿不出来吗?

前几天才被李家退了婚,怎么一转眼就发了?

“东子,这……这是发财了?”

王大妈嗑着瓜子,酸溜溜地问道。

“嗨,发什么财啊。”陈东一边擦汗一边笑,“就是我哥在外面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辛苦钱。这不,怕爸妈在家闷得慌,买台电视给他们解解闷。”

“小生意?这彩电得两千多吧?这还是小生意?”

王大妈的瓜子都忘了嗑了。

这时候,周桂芬正好提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

看到这一幕,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台大彩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在这个楼道里,指着陈默的鼻子骂他是穷鬼,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才几天啊?

怎么这癞蛤蟆就变金蟾了?

“哟,这不是周婶吗?”

陈东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缩在人群后面的周桂芬。

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您这是买菜去啦?今儿晚上来我家看电视呗?彩色的,看着带劲!”

周桂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感觉周围邻居们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里,带着嘲笑,带着幸灾乐祸。

仿佛在说:看吧,让你狗眼看人低!现在后悔了吧?

“不……不了。家里有事。”

她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低着头,灰溜溜地钻进了自己屋里。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陈东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那个爽啊。

哥,你看见了吗?

这口气,弟弟替你出了!

……

晚上。

陈家的小屋里灯火通明。

那台崭新的彩电摆在柜子上,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虽然信号不太好,画面上偶尔会有雪花点,但这丝毫不影响一家人的兴致。

陈建国坐在新买的沙发上,手里端着茶杯,腰杆挺得笔直。

张桂兰在厨房里切着西瓜,脸上一直挂着笑。

就连平时最抠门的王大妈,也厚着脸皮凑了过来,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夸陈默有出息。

“老陈啊,你家老大真是个能干人!我就说嘛,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是啊是啊,不像我家那个混小子,整天就知道瞎混。”

邻居们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陈建国听着这些话,虽然嘴上谦虚着,但那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他这辈子,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扬眉吐气过。

陈东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热闹是他们的。

而那个带给这个家这一切的人,现在却在几千公里外的异国他乡。

他想起临走时,哥哥那个孤独的背影。

想起哥哥说的那句“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哥,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你那边,冷吗?

……

同一时刻。

布拉戈维申斯克。

夜色如墨。

陈默坐在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车里很安静。

只有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声。

坐在他身边的,是那个一直负责接送他的黑衣人。

“陈先生。”

黑衣人突然开口了。

“老板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陈默转过头,看着他。

“什么话?”

“他说,您今天的表现,很精彩。”

黑衣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敬意。

“不过,他也说,这只是个入场券。”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了一片戒备森严的别墅区。

高大的铁门缓缓打开。

两旁的哨兵持枪敬礼。

陈默看着那栋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欧式别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入场券吗?

那就让我看看,这所谓的“真正的游戏”,到底有多刺激。

车子停稳。

陈默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寒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血腥味。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向那扇雕花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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