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以偿。
这个词像一颗熟透的浆果,在我心里炸开甜蜜的汁液。我抱着他,我的紫发人偶少年,穿过最后的林间缝隙,那个熟悉的、弥漫着潮气与我自己气息的洞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兴奋的浪潮还未完全退去,一股陌生的情绪却像礁石般突兀地显露出来——羞耻,混合着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火辣辣的自卑。
我的山洞。
在带他回来之前,我从未觉得它有什么不好。这里干燥(至少比外面淋雨强),隐蔽(阳光照不进来),堆满了我收集的宝贝(虽然大多是破烂)。这是我的巢穴,我的王国,我在提瓦特的第一个家。我甚至曾为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而沾沾自喜。
可现在,怀里抱着这个从华美宫殿里“借”来的、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的宝物,再看这个山洞……
潮湿。 岩壁在阴影处凝结着水珠,地上有些角落的苔藓甚至还在顽强生长。
杂乱。 那些我引以为豪的“收藏”东一堆西一簇:生锈的武器像枯枝般堆在左边,彩色石头和干枯花朵散落在右边,捡来的破烂衣物揉成一团塞在缝隙里,还有吃剩的动物骨头(我忘了清理)随意丢在洞口附近。
简陋。 除了地上铺的少许干草和一件还算平整的旧衣服,没有任何称得上“舒适”的东西。空气里有泥土味、淡淡的血腥味(可能来自某次进食后没清理干净),还有我自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非人气息。
之前看到人类村庄里温暖的灯火和整洁的屋舍,我只是好奇,像看一幅与己无关的画。但此刻,怀里少年身上那浅紫色水干服的精致纹理,他肌肤上仿佛自带柔光的白皙,都在无声地对比着这个粗陋阴暗的洞穴。
我……我好像有点配不上我的宝物。
这个认知让我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扭痛。我站在洞口,月光将我俩的影子拉长投进洞内那片杂乱里,我第一次没有立刻冲进去,而是踌躇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把贵客带进糟糕的房间。
少年在我怀里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细微的、疑问般的鼻音。我低头,对上他那双纯净的、映着月光的槿紫色眼眸。里面没有嫌弃,只有一如既往的懵懂,以及一丝对我突然停下脚步的好奇。
不行。不能让他觉得这里不好。这是我的家,现在也是他的家了。我得……我得让它变得好一点,至少,要把他放下的那块地方弄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别扭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洞口一块相对干净平整的石头上。“站……站好哦。”我对着他比划,虽然知道他听不懂。我扶着他的胳膊,感受着他身体起初有些僵硬、随后慢慢适应站立的过程。他真的很轻,像一片羽毛,但站直后身姿挺拔,自带一种说不出的韵律美。
确认他能自己站稳后,我才松开手,然后像一阵旋风般冲进了山洞。
整理!打扫!把最好的给他!
我先冲向那堆捡来的衣物。有些是从人类遗弃的营地找到的,有些甚至是从……嗯,不太好的地方得来的。但我记得有几件我特意在溪流里清洗过,虽然旧,但还算干净。我把它们都翻出来,挑出最柔软、破损最少的两件外衣和一件里衬。然后跑到山洞最里面、最远离洞口湿气、地面也最平坦的那块角落。
那里本来堆着我最早收集的一些漂亮石头和贝壳。现在,我小心地把它们挪到另一边,用手掌把那块地面的细小碎石和尘土尽量拂去。然后,我把那几件干净的衣服仔仔细细地铺上去,一层又一层,铺成一个小小的、简陋但看起来柔软无比的“床铺”。铺完后,我还用手掌按了按,嗯,有点硬,但比直接睡在石头上好多了!
接着,我开始处理山洞里其他杂物。生锈的武器堆太难看,我用力把它们拖到离“床铺”最远的另一个角落,尽量码放整齐(虽然还是乱七八糟)。吃剩的骨头?赶紧用一片大树叶包起来,冲出洞口扔得远远的。散落的石头和干花?暂时堆在武器旁边吧……
一通手忙脚乱,我自己都弄得灰头土脸,银发上沾了蜘蛛网,手指也黑乎乎的。山洞看起来……似乎整洁了一点点?至少“床铺”那块区域是干净醒目的。
我喘着气,回头看向洞口。
少年还站在那里,姿势几乎没变,只是微微偏着头,用那双清澈的紫眸静静地看着我在洞里像只忙碌的土拨鼠一样折腾。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银边,美好得像一个幻觉,与我身后这个依旧粗陋的山洞格格不入。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跑过去,再次将他轻轻抱起来——动作比之前更小心,仿佛抱着易碎的琉璃。走到我精心布置的角落,我弯下腰,几乎是屏着呼吸,将他放在了那叠衣物铺成的“床”上。
他顺从地坐下,身体依旧有些僵硬,但目光一直跟随着我。我跪坐在他面前,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了紧张的期待,又有点忐忑。我给了他我能给的最好的了,他会喜欢吗?会觉得这里太差吗?
少年安静地坐着,紫水晶般的眼睛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昏暗的空间,目光扫过我堆在远处的“宝藏”,扫过岩壁上的水痕,最后又落回我脸上。然后,他轻轻张开嘴,又说了几句话。
声音依旧那么软糯清冷,像山涧敲击玉石。音节婉转,是我听不懂的稻妻语。但这一次,除了声音本身的美妙,我似乎从中听出一点点……询问?或者只是单纯的发声练习?
我听不懂,可我的心却像被羽毛搔过,软得一塌糊涂。等他停下,我连忙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听不见、说不出”的混淆手势,最后双手在胸前交叉摆动,表示“不行”、“不懂”。
少年看着我笨拙的比划,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精美如人偶的脸上,似乎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他微微歪头,像是在思考。然后,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懂了!他理解我听不懂他说话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来。我的宝物不仅好看,还这么聪明!我高兴得差点又想原地转圈,但怕吓到他,只能用力抿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少年不再试图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那眼神纯净极了,没有因为环境的简陋而露出不满,也没有因为语言不通而显得焦躁,只有温柔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全然的信任——仿佛把他带到哪里,他都会这样安静地接受。
我就这样沉浸在他眼眸的紫色深潭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洞外的天空从深蓝慢慢褪成墨蓝,再染上浅浅的灰白。直到一缕过于明亮的光线从洞口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刺眼的光斑,我才猛地惊醒。
天亮了!
我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阳光能灼伤躲在洞内的我。我看了一眼洞口的光,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他正顺着我的目光,好奇地望向那缕阳光,紫眸里映着金色的微光。
白天了,我该“睡觉”了。可他呢?他需要睡觉吗?人偶需要睡觉吗?
不管了。我的本能告诉我,白天是危险的,是必须躲藏的。而我的宝物,当然要和我一起,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我轻轻挪动身体,凑到他身边。然后伸出手,小心地把他揽进怀里。他的身体微凉,带着华馆里那种淡淡的熏香和冷玉的气息。我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然后背后的三对翅膀“哗”地舒展开,向前合拢,将我们两人完全包裹其中。
翼膜内侧温暖柔软,形成了一个黑暗、密闭、绝对安全的小小空间。光线被隔绝在外,洞外世界的一切声音也变得模糊。在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茧里,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能更舒服地靠在我胸前。他似乎有些困惑,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甚至还无意识地在我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我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如果那算是呼吸的话),能闻到他发丝间好闻的气息。满足感像温热的泉水,漫过四肢百骸。我低下头,借着翼膜缝隙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安静睡颜(虽然他睁着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栖息。
就这样,我抱着我珍贵的宝物,在温暖的黑暗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心。没有以往独自蜷缩在角落的寒冷和警觉,只有怀抱里的充实和翼膜包裹下的温暖。
当我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依旧安稳的存在。我睁开眼,慢慢松开翅膀。外界已是夜色,星光从洞口漏进来。少年还在我怀里,姿势几乎没变,只是在我醒来的瞬间,那双紫眸就看了过来,里面依旧清澈,带着一丝好奇,仿佛在问:“你醒了?”
“嗯!”我开心地应了一声,虽然知道他听不懂。我松开他,舒展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他学着我,也慢慢坐直,活动了一下手臂,动作依旧有些生涩,但比刚醒来时流畅多了。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我忍不住咧嘴直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少年看着我笑,那张精致的脸上似乎有微波掠过。他微微抿了抿嘴唇,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小、极淡的弧度。
他笑了!
虽然只是浅浅的,几乎看不见,但我知道他在笑!我的心一下子软得像要化开,一股强烈的冲动让我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他柔软顺滑的紫色头发。发丝凉凉的,带着好闻的味道。然后,我低下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飞快地、轻轻地亲了一口。
“啾。”很轻的声音。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紫眸里闪过一丝更明显的困惑,但很快,那抹极淡的笑意又回来了,甚至比刚才明显了一点点。他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柔和。
我高兴极了,牵起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微凉的,手指修长精致),拉着他站起来。“走!”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洞外璀璨的夜空,“带你去看我的世界!”
夜色正好,是我的主场。虽然语言不通,但我有满肚子的东西想和他分享。
我牵着他,先是在山洞里转悠,指着我那些“收藏”,手舞足蹈地“介绍”:“看!这个,亮亮的石头,海里捡的!”“这个,刀!虽然锈了,但很厉害!”“这个,发绳!扎头发,好看!”他安静地跟着,目光随着我的手指移动,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看得很认真,有时还会微微点头,好像真的在努力理解我这乱七八糟的“解说”。
然后我们走出山洞。夜晚的森林在我眼中清晰如白昼。我牵着他柔软微凉的手,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指给他看那些发光的蘑菇,那些在夜间开放的花朵,那些蹲在树枝上好奇打量我们的小动物。
“看,松鼠!”我指着树枝上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那是我“可持续发展”的“血包”之一,现在已经不太怕我了。我对着松鼠做了个鬼脸,松鼠也对我呲了呲牙。我转头看少年,他正仰头看着松鼠,紫眸里映着月光和树叶的阴影,专注又宁静。
我又带他去了海边。夜晚的海浪温柔许多,涛声舒缓。我脱掉捡来的破裤子(现在我有两件衣服了,一件自己穿,一件铺床),拉着他踩进凉凉的海水里。他起初有些犹豫,脚步不稳,我紧紧抓着他的手。海浪涌来,打湿了他的衣摆,他低下头,看着水花,又抬头看看我,眼中似乎有新奇的光芒闪过。
我们在沙滩上坐下,我捡起一枚贝壳塞进他手里,又指指天上的星星,胡乱比划着星辰、大海、远方。他只是听着,看着,偶尔在我特别激动地比划时,会轻轻点头,或者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好听的单音。
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白天,当阳光开始侵蚀黑夜,我就抱着他,用翅膀裹成温暖的茧,在洞穴最深的角落里相拥而眠。他的身体似乎不需要真正的睡眠,但他总是安静地待着,有时会睁着眼看着包裹我们的黑暗,有时会像模仿一样闭上眼睛。而夜晚,就是我们探索和分享的时间。我带他看我熟知的一切:经常喝水的小溪,能摘到最甜野果(虽然我不能吃)的灌木丛,我练习飞行的那片林间空地……
语言依旧是一堵墙,但我们之间仿佛正在搭建一座桥。他开始能从我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重复的指向中,理解一些简单的意思,比如“来”、“看”、“吃”(虽然我不让他吃奇怪的东西)、“睡觉”。他学得很快,有时甚至会模仿我的动作,比如我指指月亮,他也会抬头看看,然后指指月亮,再看向我,仿佛在确认。
而我,只要看着他安静地待在我身边,看着他用那双纯净的紫眸观察这个世界,看着他偶尔因为我笨拙的举动而露出极淡的、却足以点亮我整个世界的神色,就觉得无比满足。
他是我的宝物,是我在无尽黑夜中,找到的最亮的星星。而现在,这颗星星,正在我的小小世界里,温柔地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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