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那句“关于苏家,你还看到什么?”问出来的时候,声音又干又涩,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没喝水的人。那里面不光有最后一点指望,更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巨大恐惧。她眼睛死死盯着沈知微,像是要从她脸上硬生生抠出答案。
沈知微知道,戏肉来了。能不能在贵妃这儿搭上线,全看接下来这几句话。
她没急着说,先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既困惑又心寒的表情,好像那“画面”本身都让她觉得难受。
“臣妹‘看见’的……最清楚,也最让臣妹心里发凉的一个碎片,”她缓缓开口,语速放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砸进贵妃耳朵里,“是关于……大约五年后。”
贵妃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那时,北境好像又打起来了,战事挺紧的。”沈知微描述着背景,“然后,不知道是兵部还是哪个衙门的人,在整理陈年旧档案的时候,‘碰巧’翻出来一封……十年前的密信。”
“密信?”贵妃的眉头拧紧了。
“嗯,”沈知微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耳语,“信上的笔迹,模仿得跟苏老将军的一模一样。里面的内容……说的是跟北戎某个部族有秘密往来,还承诺等到打仗的时候,给人家行‘方便之门’。”
“哐当!”
贵妃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带翻了手边那杯沈知微刚给她倒的热茶。温热的茶水泼了一桌子,沿着桌边滴滴答答往下淌,瓷杯在桌上滚了两圈,险险停在边缘。但她根本顾不上。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十……十年前……密信……父亲和北戎左贤王的那封……”她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事儿是真的!贵妃清楚得很!她爹苏老将军,年轻时跟当时还是北戎王子的左贤王打过交道,有点私交。后来为了边境安稳,私下通过几封信,探讨过互市和减少摩擦的可能。这事儿当年皇帝是默许的,算是条非官方沟通渠道,极其隐秘。
可现在,沈知微却说,这封信五年后会被人“偶然”发现,而且内容被篡改成了通敌铁证?!
“那封信……”贵妃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后来怎样?”
沈知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这把刀插得又准又狠。她继续用那种平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语气说:
“那封信被‘证实’是通敌的铁证。笔迹专家说是真的,印鉴也对得上,连当年送信的一个老仆都‘刚好’还活着,被找出来做了人证。时机又卡在两国交战、朝野上下对北戎同仇敌忾的节骨眼上……”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贵妃,一字一句:“人证、物证、时机……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贵妃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腿一软,颓然跌坐回椅子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椅子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懂了。全懂了!
什么后宫争宠,什么子嗣阴谋,那些她前世耿耿于怀、恨之入骨的算计,可能都只是烟雾弹!是转移她注意力的把戏!
皇帝(或者朝中苏家的死敌)要是真想动苏家,用得着在后宫使那些女人家的手段吗?根本不用!
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把这封被动了手脚的“旧信”抛出来,就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足以在舆论和法理上,将整个苏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前世直到被赐死,可能都只以为是后宫倾轧连累了家族,或许到死都没完全弄明白,苏家覆灭的真正杀招藏在这里!藏在这封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具体内容的陈年旧信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贵妃的内衫。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如果不是今晚,如果不是这个诡异的七公主……五年后,苏家恐怕会再一次,以更惨烈、更无法辩驳的方式,重蹈覆辙!
“娘娘,”沈知微适时的声音响起,将贵妃从冰冷的恐惧中稍稍拉回,“臣妹愚见,眼前的荣宠也好,得失也罢,或许……并非苏家真正的劫数。那封不知沉睡在哪个角落、等待时机的旧信,才是悬在苏家头顶,最要命的一把剑。”
她微微倾身,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
“而握着这把剑的人……恐怕未必是后宫里的哪位姐妹。”
这话暗示得太明显了——威胁可能来自更高层,皇帝本人,或者是朝中与苏家势同水火的其他权臣。无论是哪一种,都比后宫妃嫔的算计可怕千百倍。
贵妃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知微。烛光下,她眼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般的感激,有对沈知微如此“未卜先知”的深深怀疑和忌惮,有得知家族真正危机的恐惧,但最终,所有这些都渐渐沉淀为一种清晰的认识和……决断。
这个七公主,不管她是真能看见“碎片”,还是另有奇遇,她提供的信息,价值连城!足以改变苏家的命运!
风险很大,与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打交道,如同与虎谋皮。但比起苏家满门覆灭的风险,这险,值得冒!
沉默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贵妃终于动了。她抬起手,手指有些发颤,但动作坚定地,从自己白皙的腕子上,褪下了一枚玉环。
那玉环通体莹白,质地温润,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将玉环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七公主,”贵妃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部分镇定,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日你我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沈知微:“此环,是我长春宫的信物。苏家若真能因此劫得存……本宫欠你一条命。”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但分量更重:“公主日后在宫中,若遇到什么难处,或……又‘看见’什么与长春宫相关的‘碎片’,可凭此环,随时来寻本宫。”
交易,达成了。
以一条关乎家族存亡的未来关键信息,换取后宫实权宠妃的庇护承诺,以及一条直达其身边的紧急联络通道。
沈知微看着桌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环,心中微微一定。她知道,自己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里,终于算是……暂时扒住了第一块救命的浮板。
她伸出手,郑重地拿起玉环。触手生温。
“臣妹,谢过娘娘。”她低声道。
贵妃看着她收下玉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她没再多说,起身,重新披上那件半干的黑色斗篷。
“夜深雨大,公主早些歇息吧。”她丢下这句话,带着那沉默的老嬷嬷,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揽月阁的门后,融入了外面的狂风暴雨之中。
沈知微握着尚带余温的玉环,独自站在摇曳的烛光里,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被风雨淹没的脚步声。
第一笔交易,完成了。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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