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土地休养生息的季节,但对于“金穗六号”项目组来说,却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备战期。一百二十亩连成片的土地,像一张巨大的空白画布,等待着他们在来年春天尽情挥洒。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先调配好所有的“颜料”,并教会“画家们”如何使用。
何璐婳上任后的第一项硬任务,就是“农民转型计划”的落地执行——成立何家村第一支“职业化农业种植队”。
村里的大喇叭一连广播了三天,通知所有以土地入股或受雇的村民,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冬季大培训”。培训地点就设在村里闲置的小学教室里,黑板上还留着孩子们稚嫩的粉笔画。
培训的第一天,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村民们脸上带着新奇、期待,也有一丝不安。他们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像学生一样,正儿八经地坐在课堂里“学习”种地。
讲台上的“教师”阵容堪称豪华:何父负责讲授最核心的传统经验,比如如何看天、看土、看节气;张立则负责将这些经验“翻译”成科学语言,并补充现代有机农业的知识;何璐婳则作为总负责人,负责制定标准、解释规则。
然而,理想的蓝图很快就遭遇了现实的挑战。
“璐婳啊,这又是上课又是记笔记的,也太麻烦了!”一个名叫何三儿的年轻人,在课堂上第一个发出了牢骚。他家里有十亩地入了股,人很机灵,但生性懒散,是村里有名的“滑头”。“种地不就是把种子撒下去,等着长老天爷赏饭吃吗?搞这么复杂干嘛?”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阵附和声。
何父皱了皱眉,正要开口,何璐婳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她知道,这个问题必须由她来回答,而且不能用长辈的权威去压制。
“三儿哥,你说得没错,以前我们是靠天吃饭。”何璐婳走到他面前,平静地说,“但现在,我们一百多口人,把地都集中在了一起,背后还有盛华集团上千万的投资。我们就不再是给自己家种地,我们是在经营一份共同的事业。我们不能再只靠‘天’,我们还要靠‘人’,靠我们自己的技术和标准。大家年底能分多少钱,不取决于老天爷的心情,而取决于我们每个人手上的活儿,干得有多精细。”
她转向所有人:“这次培训,就是要让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专家。以后外村人提起何家村,会说这里的人种地最讲究,种出的玉米最值钱!到时候,大家脸上不也有光吗?”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大部分村民都信服地点了点头。但何三儿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得比唱得好听。”
真正的矛盾,在实操培训中爆发了。
冬季最重要的工作,是制作来年春天要用的有机堆肥。这是“经验田”模式的核心,也是整个种植过程中最耗时、最讲究技术的一环。
按照何父的配方和张立的量化标准,制作堆肥需要将牛粪、秸秆、豆粕和特定的山草,按照严格的比例分层堆积,并精准控制其湿度和温度,以促进有益微生物的发酵。
何璐婳将种植队分成了几个小组,分工负责。何三儿所在的小组,负责处理秸秆。按照要求,秸秆需要被粉碎到特定尺寸,以便于微生物分解。
然而,轮到何三儿当值的那天,他为了图省事,直接跳过了粉碎环节,将大段大段的完整秸秆扔进了堆肥坑里。他觉得,反正都是埋在底下,烂了就行,没人会发现。
但他的小聪明,没能逃过张立的眼睛。在第二天的例行检测中,张立的探测仪立刻发出了警报,数据显示,那个区域的微生物活性和温度都远低于标准值。
“谁负责的这片区域?”张立的脸色很难看。
– 何璐婳闻讯赶来,当她看到从土里被扒出来的、几乎没有变化的整段秸秆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何三儿,你出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何三儿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还想狡辩:“这……可能是我没拌匀,我再弄弄就行了。”
“这不是拌不匀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何璐婳的声音陡然提高,“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秸秆必须粉碎!你是不是当耳旁风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偷懒,我们这整整一坑、够二十亩地用的肥料,发酵周期至少要推迟半个月!到时候耽误了春播,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全场鸦雀无声。村民们从未见过何璐婳发这么大的火。
“我……我家的地也在里面,我还能害自己不成?”何三儿梗着脖子,嘴硬道。
“你害的不是你自己,是入了股的所有人!”何璐婳毫不退让,“根据我们之前签订的劳动合同和操作手册,出现重大失误,破坏集体利益,项目组有权扣除你的当月工资,并清退你的土地股份,转为普通租赁。你现在要么选择离开,要么,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扔进去的这些秸秆,一根根给我重新扒出来,拉去粉碎!”
“你!”何三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何璐婳会这么不留情面。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何父走了过来,他拍了拍何三儿的肩膀,叹了口气:“三儿,璐婳说得没错。这不是过家家。咱们的根是土地,但咱们的饭碗,是‘规矩’这两个字。没了规矩,这事儿就干不成。去吧,把活儿干好了,没人会笑话你。”
父亲的话,成了压垮何三儿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周围乡亲们严肃的眼神,终于低下了头,默默地拿起工具,跳进了堆肥坑。
何璐婳杀鸡儆猴,立竿见影。这件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工作上耍小聪明。整个种植队的纪律和风气,为之一振。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一个名叫李秃子的化肥商人,嗅到了商机。他过去常年在何家村及周边兜售化肥农药,如今整个何家村都搞起了有机种植,断了他的财路。眼看何璐婳他们搞得有声有色,他动起了歪心思。
他开着他的小货车,拉着几袋最新款的“高效复合肥”,开始在村里转悠,专门找那些落单的村民私下嘀咕。
“张大娘,还在弄那牛粪呢?多脏多臭啊!你看我这化肥,德国技术,一袋能顶十车粪!撒下去,保管你家那块地的玉米,长得比别人高一头!”
“三叔公,您别被那小丫头片子忽悠了。什么有机,什么分红,都是虚的。他们大公司赚了钱就跑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留个心眼,自己偷偷用点好肥料,年底产量高了,分红不也多吗?”
这些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部分村民的心里,引起了新的骚动和疑虑。
陈菲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她的反应是典型的都市精英模式:“这是恶性商业竞争和散布谣言。璐婳,我马上让公司法务部给他发律师函,再不行就报警,告他商业诽谤!”
“不用。”何璐婳摇了摇头,她知道,对付村民们的疑虑,用法律这种冰冷的武器,只会适得其反。“他不是喜欢推销他的化肥吗?那就让他推销个够。陈菲姐,你帮我个忙,去村里广播一下,就说‘金穗六号’项目组,明天上午在村口,要和李老板联合举办一场‘化肥科普’活动,欢迎大家来围观。”
“联合举办?”陈菲一头雾水。
第二天,村口晒谷场上人山人海。李秃子也被这阵仗搞蒙了,他本来只想偷偷摸摸地卖货,没想到何璐婳直接把他架到了台面上。
何璐婳请他上了台,非常客气地让他介绍自己的产品。李秃子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吹嘘自己的化肥效果如何神奇。
等他说完,何璐婳笑着走上台,手里拿着两个透明的玻璃杯,一杯装着清水,另一杯装的是从有机堆肥坑里取出的渗出液,呈现自然的茶色。
“乡亲们,李老板说他的化肥好,我们眼见为实。”她说着,将几颗李秃子的化肥颗粒丢进了清水杯里。
只见化肥迅速溶解,整杯水变得有些浑浊。然后,何璐婳让张立拿出一个便携式的水质检测仪,将探头伸了进去。
“大家看,”张立指着仪器上的屏幕,“这杯水里的亚硝酸盐和重金属含量,瞬间超标了十几倍。这种水如果渗透到地下,我们的井水就毁了。”
接着,他又把探头伸进那杯茶色的有机肥液里。
– “大家再看这个,虽然颜色不好看,但各项指标都和清水一样,甚至还多了很多对土地有益的微量元素。这才是能‘喝’的水。”
一个最直观、最震撼的对比,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李老板的化肥,是给土地打激素,短期看长得快,但时间长了,地就废了,人也病了。”何璐婳最后总结道,“而我们做的,是给土地调理身体,让它自己变得健康强壮。我们的玉米为什么好吃又值钱?就因为它是健康土地养出来的‘亲儿子’,不是吃激素长大的‘假胖子’!”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笑声。村民们看着李秃子的眼神,已经充满了鄙夷。李秃子面如死灰,在一片哄笑声中,灰溜溜地开着他的小货车逃走了。
夕阳西下,闹剧收场。陈菲看着那个在台上侃侃而谈、从容自信的何璐婳,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她发现,何璐婳正在用一种她从未见过、却异常有效的方式,管理着这个复杂的团队,化解着一次次的危机。
一百二十亩的土地,在冬日的暖阳下静静地沉睡着。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正在这片土地的深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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