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天气,已浸透了初冬的微寒。窗外的梧桐树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几片顽强的枯黄还在枝头颤抖,抵抗着渐起的北风。苏晚的房间里却暖意融融,书桌上的台灯洒下一圈温柔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透明的玻璃罐,放在灯下仔细端详。罐子里的纸爱心已经堆得很高,五颜六色,挤挤挨挨,仿佛随时会溢出来。苏晚伸出指尖,轻轻点着数:“一、二、三……”数到第五百一十九个时,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还差一个,就差最后一个,就满五百二十个了。
这个数字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520,在年轻人的网络用语中,谐音“我爱你”。自从高二那年偶然听到这个说法,苏晚就暗自决定,总有一天,她要为陆屿折满五百二十颗爱心。如今两年过去了,这个承诺终于即将实现。
苏晚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从深处取出一张珍藏已久的彩纸。这是她跑遍城里所有文具店才找到的淡粉色纸张,上面印着细小的碎花图案,每一朵花都精致得像是被春风刚刚唤醒。她一直舍不得用,保留至今,就是为了这最后一颗爱心。
她将彩纸平铺在桌面上,用手掌轻轻抚平那根本不存在的褶皱。台灯的光线透过纸张,将那些细碎的花纹投射在她的指尖,仿佛她的手指也开满了春天的小花。苏晚深吸一口气,开始折叠。
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指尖在纸张上舞蹈。由于常年折纸,她的指腹有些粗糙,甚至有几个部位磨出了薄薄的茧子,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灵活。每一个折痕都恰到好处,每一个转角都干净利落。这已是她折的第五百二十颗爱心,手法早已娴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但这一次,她折得格外慢,格外认真。仿佛这不是简单的折纸,而是一场庄严的仪式。
随着纸张在她手中逐渐变成爱心的形状,苏晚的思绪飘回了两年多前。那时她刚上高一,还是个腼腆得不敢和男生说话的少女。而陆屿已经是学校里备受瞩目的存在——不是因为他有多出众的成绩或多张扬的个性,而是那种安静中自带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她记得第一次注意到陆屿,是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他坐在窗边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他低头看书的样子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苏晚当时就站在书架之间,抱着一本快要滑落的《挪威的森林》,看得失了神。
从那以后,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陆屿。知道他喜欢在周三下午去图书馆,知道他最爱吃食堂二楼的牛肉面,知道他在球场上打得分后卫的位置,知道他笑起来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
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折纸爱心。起初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后来渐渐成了习惯。每想起陆屿一次,她就折一颗爱心,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无处安放的心事,妥帖地收藏起来。
最初的心意如同初春的嫩芽,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而后经过两年时光的浇灌,已然茁壮成长,枝繁叶茂。
最后一颗爱心在苏晚手中成型。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细尖钢笔,在爱心内侧小心翼翼地写下一行小字:“陆屿,我喜欢你,很久了。”墨迹在特殊的纸张上干得很快,仿佛怕她反悔似的。
她将这颗满载心事的爱心捧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打开玻璃罐,将它放了进去。淡粉色的爱心落在五彩缤纷的纸堆上,并不显眼,却自有一种沉静的美。
苏晚盖上罐子,轻轻摇晃。里面的爱心碰撞着,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春蚕食叶,又像是雨打窗棂。这声音敲在她的心弦上,引起一阵悸动。她把玻璃罐抱在胸前,感受着那份恰到好处的重量——五百二十颗爱心,五百二十次想念,五百二十个未曾说出口的告白。
她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台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和那只玻璃罐。想象着将它送给陆屿的场景,苏晚的脸上不自觉泛起红晕。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惊讶?喜悦?还是尴尬地拒绝?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轮番上演,让她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不定。
最后,她叹了口气,将玻璃罐放在床头柜上,关灯入睡。但那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全是陆屿的身影。
第二天清晨,苏晚比平时早醒了半小时。她在衣柜前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和深色牛仔裤——既不会太过刻意,又能衬托出她的气质。梳头发时,她的手有些抖,不得不重新扎了三次马尾,才勉强满意。
最后,她郑重其事地将玻璃罐用软布包好,放进书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拉上拉链前,她又忍不住摸了摸冰凉的玻璃壁,心中默念:今天一定要送出去。
初冬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苏晚却觉得脸颊发烫。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书包,仿佛里面装着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宝。或许对她而言,确实如此。
走进校门,她的目光立刻开始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既期待又害怕看到陆屿。这种矛盾的心情伴随了她整整一个早上。
第一节课是数学,苏晚根本听不进去。她的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海里排练着各种可能的情景。“陆屿,这个给你”“这是我折的爱心,希望你喜欢”“里面是五百二十颗爱心,代表……”每一句开场白都显得笨拙又老套,让她懊恼不已。
下课铃响,苏晚随着人流走向食堂。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陆屿,他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早餐。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正说着什么,引得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左边脸颊上那个浅浅的酒窝时隐时现。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突然失去了上前搭话的勇气。那个小圈子看起来那么融洽,她不忍心打破这种氛围。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上那罐爱心,未免太过尴尬。她想象着所有人投来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终,她只是找了个远离陆屿的位置,默默吃完了早餐。期间她不时偷瞄那个方向,有一次恰好对上陆屿的目光,她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再抬头时,他已经转过头去了。
中午的操场阳光正好,许多男生在打篮球。苏晚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陆屿的身影。他穿着红色的球衣,在场上灵活地穿梭,运球,突破,起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场边响起几声喝彩,陆屿笑着与队友击掌,额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晚站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那罐爱心就在里面,离她只有一层布的距离。此刻送过去似乎是个好时机,但看着陆屿全神贯注于比赛的样子,她又犹豫了。他那么热爱篮球,打扰他打球未免太不识趣。
就这样,她在树下站了整整十分钟,直到上课预备铃响起,才匆匆离开。那颗刚刚鼓起的勇气之心,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下午的时光在焦虑和犹豫中缓慢流逝。苏晚几乎一节课都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罐爱心和如何送出去的问题上。林晓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递来一张纸条:“还没送出去?”
苏晚回了一个哭脸:“没有机会。”
林晓回复:“放学后堵他!加油!”
看到这句话,苏晚忍不住笑了笑,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是啊,放学后总会有机会的。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就去找陆屿。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放学铃声一响,苏晚迅速收拾好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她站在陆屿必经的路口,心脏跳得快要冲出胸膛。可是当看到陆屿的身影时,她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他不是一个人,陈瑶走在他身边,两人正有说有笑。
陈瑶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活泼开朗,多才多艺,与陆屿同在学生会工作。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样子,苏晚刚刚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抱着一罐可笑的纸爱心,上演着一出无人欣赏的独角戏。
晚自习结束后,苏晚无精打采地回到宿舍。她拿出那罐爱心,放在桌上,对着它发呆。灯光下,五百二十颗爱心依然色彩斑斓,美丽如初,却无法照亮她低落的心情。
林晓推门进来,看到她的样子,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走过来,拍拍苏晚的肩膀:“没关系,明天还有机会,慢慢来。”
苏晚勉强笑了笑:“我知道。只是……今天真的鼓了好多次勇气,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退缩了。”她轻轻摇晃着玻璃罐,听着里面沙沙的声响,“我觉得自己好懦弱。”
“这不是懦弱,”林晓坐在她身边,“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会让人变得小心翼翼。这说明你很重视这份感情,重视他的感受。”
苏晚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林晓总是能理解她,支持她。她们聊了一会儿,直到熄灯时间到了,林晓才回自己的床位。
夜深人静,苏晚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银亮的光带。她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白天的场景和陆屿的身影。
她想起高一那年,自己因为数学成绩差而躲在楼梯间偷偷哭泣,是陆屿偶然经过,递给她一包纸巾,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就离开了。那个笑容如同阳光,照进了她阴霾的心情。
她想起高二那次校园文化节,陆屿在舞台上弹吉他唱歌,嗓音清澈温暖,让她在台下听得入了迷。
她想起无数个清晨,在操场上跑步时与陆屿不期而遇,他总会轻轻点头示意,而她则红着脸别开视线。
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时光串成一条美丽的项链,珍藏在她心中两年之久。
想到这里,苏晚突然坐起身来。她打开台灯,重新抱起那罐爱心,感受着它的重量和温度。这不仅仅是一罐纸爱心,这是她两年来的暗恋时光,是她最纯粹的感情,是她勇敢的证明。
“明天,”她轻声对自己说,“明天一定要送出去。不管他是否和陈瑶在一起,不管周围有没有别人,不管他会有什么反应。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心意。”
这个决定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她小心翼翼地将玻璃罐放回书包,拉上拉链,然后关灯躺回床上。
这一次,她很快就睡着了,梦中没有犹豫和退缩,只有她勇敢地将那罐爱心递给陆屿的场景。而他接过罐子,对她露出了那个带着酒窝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寝室里,照亮了少女坚定的睡颜,也照亮了她书包里那五百二十颗承载着心事的纸爱心。明天,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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