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岳飞便看见自己的父亲岳和、母亲姚氏、弟弟岳翻、岳翔,以及妻子刘氏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长子岳云,在梁山兵士的引领下,有些局促不安地走到了断金亭前。
“爹!娘!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岳飞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一双虎目瞬间瞪圆,难以置信地看向史进,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史寨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祸不及妻儿,何以将我全家老小诓骗至此!”
史进神色坦然,抬手虚按,示意岳飞稍安勿躁,语气平和地道:“鹏举兄弟切勿动怒。我绝无恶意,只是听闻二老年事已高,鹏举又常年在外征战,家中难免牵挂。故而派人将伯父伯母、弟妹侄儿接来梁山做客,也好让鹏举你略尽孝道,共享天伦。仅此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梁山,或是在东平府、济州府、东昌府,伯父伯母皆可随意逛一逛,转一转,看看我梁山治下的风光。游玩得够了,想走随时可以走,我史进绝不阻拦,并奉上盘缠,礼送出境。”
岳飞闻言,紧绷的心弦稍松,但疑虑未去,追问道:“此言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当真。”史进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笑道:“不过,鹏举啊,你也太心急,太自私了些。伯父伯母年纪大了,从汤阴到此,舟车劳顿几百里地,身子骨如何吃得消?怎么着也得让他们好生休息两天,缓过乏来再议归程不迟。难不成,你现在就要催着二老上路吗?”
这时,姚氏上前几步,拉住岳飞的手,眼中带着后怕与释然,温言道:“飞儿,莫要错怪了史寨主。家里接到消息,说你……说你被梁山好汉……那个……打伤了,命在旦夕,我与你爹心急如焚,这才连夜跟着几位将官赶路来看你。如今见着你安然无恙,我们这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确实得让你爹好生休息一两日才是啊。”
岳飞看着母亲眼中未散的忧色,又见父亲岳和虽沉默寡言,但面容憔悴,显是旅途辛苦,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万般疑虑,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既如此……那就在这里休息几日吧……”
史进笑道:“鹏举放心,山上山下的兄弟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的。”
次日,果然从山下来了几名手脚麻利、言谈得体的丫鬟,专门负责照料岳和、姚氏的起居饮食,一应物件,虽不奢华,却周到齐全。
岳飞冷眼旁观,心中自是明了史进的用意——无非是以情动之,以礼缚之,让自己欠下人情,难以决绝离开。
但眼见父母妻儿在梁山受到如此礼遇,远离了家乡的清贫与担惊受怕,要说内心毫无波澜,那定然是假的。
一股暖流与感激,在他坚毅的心防上,悄然蚀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然而,“从贼”二字,如同千钧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忠君报国的观念自幼深植,岂是轻易能够动摇?
他依旧下不定决心,内心在“恩”与“义”之间激烈地撕扯。
史进早已将岳飞的挣扎看在眼里。
他知道,仅靠小恩小惠和亲情羁绊,不足以撼动岳飞这等心怀天下之人真正的信念。
于是,他找到了武松。
“武都头,今日你我二人,陪鹏举兄弟下山一趟,去东平府北边的乡村走走,看看咱们梁山的‘代天抚民’施行得如何了。”
武松会意:“正该如此。”
史进相信,只要让岳飞亲眼看到东平府的分田之政,看到那被唤醒的民心,这个出身农
家、深知民间疾苦的年轻将领,内心那座名为“忠君”的堡垒,必将受到最强烈的冲击。
后来的岳飞之所以能在抗金之战中屡战屡胜,常常以少胜多,而且岳家军好像永远打不完一般,便是因为岳飞在复的失地上,施行了类似“均田”、“护民”的政策,这极大地激发了民众的支持和士兵的斗志。
这也是他被杀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任何地主都接受不了他的“均田”。
而所有的封建王朝又是地主阶级统治的王朝,赵九妹为了笼络地主阶级,不杀他杀谁?
三人轻装简从,下了梁山,过了水泊,不半日就进了东平府东南境的乡村。
时值初夏,田畴之间,禾苗青青,长势喜人。
与以往所见死气沉沉的村落不同,这里的田野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农夫们在自己分到的田地里精心侍弄庄稼,脸上不再是麻木与绝望,而是带着对收获的期盼和干劲。
史进随意走到一处田埂边,与一位正在歇息的老农攀谈起来。
“老丈,今年这秧苗长得不错啊。”
那老农见了史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位曾在城门口焚契分田的“史寨主”,激动得就要下跪,被史进连忙扶住。
“使不得,老丈快快请起。在咱们这儿,不兴这个。”
老农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托寨主的福,托梁山好汉的福啊!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种上了自己的地!再也不用交那杀人的租子,不用怕狗官恶霸来抢粮夺地了!您看这苗,它……它长得能不好吗?这是咱自家的指望啊!”
史进笑道:“分了地,好好种,按时缴纳咱们定下的赋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只要我梁山在一天,就保证没人能再抢走你们的地!”
“寨主万岁!梁山万岁!”老农激动地高呼,周围的农人也纷纷围拢过来,向史进表达感激之情,场面热烈。
岳飞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听着农夫们质朴而真挚的话语,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走过几个村庄,情况大同小异。
“武师兄,史寨主,”岳飞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们……当真在所有地方都如此分田?不怕……不怕天下士绅豪强都与你们为敌吗?”
武松冷哼一声:“与俺们为敌?那就看谁的刀快了!”
史进目光深邃,看向远方阡陌纵横的田野,缓缓道:“鹏举,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是东京城的皇宫里,各个州府的官衙里,有几个人在乎小民的心?他们只在乎小民腰包里的那几个铜板。这样的国长久得了吗?这样得国值得你去忠吗?忠于这样的国,能有什么好下场?”
史进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分田,不是简单地打家劫舍,而是要建立一个新秩序,一个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少有所养,老有所依的秩序!这,才是大忠,大义!忠于这天下苍生,义于这黎民百姓!”
“忠于天下苍生……义于黎民百姓……”岳飞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在激荡冲撞,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忠君”观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和狭隘。
他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看着那些因为拥有了土地而焕发新生的农夫,再想想东昌府那些被豪强反攻倒算、家破人亡的惨状,以及朝廷官军的腐朽无能……
一种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开始照进他困惑的心田。
或许,真正的报国之路,并非只有效忠那昏聩的朝廷一条。
或许,眼前这条看似“大逆不道”的道路,才是真正能拯救这万千黎民、挽救这华夏危局的……正道?
岳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但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排斥与挣扎,而是充满了深深的思索与动摇。
史进与武松对视一眼,知道岳飞的心已经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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