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府,张灯结彩。
今日府内大宴宾客,名头起得冠冕堂皇——家宴。
实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庆功宴,也是一场昭告京城的宣言。
宣告他们安远侯府,攀上了九千岁这棵大树。
至于这棵大树是怎么攀上的,没人会细究。
他们只看结果。
府内宾客往来,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被邀请来的,大多是沈家的远房亲族,或是官场上一些品阶不高,却最会捧高踩低的官员家眷。
他们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脸上是掩不住的艳羡与讨好。
“侯爷真是好手段,这下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咱们沈家还能出一位千岁夫人。”
“只是可惜了惊晚那孩子……”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可惜,反而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快意。
就在这片虚伪的和乐中,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宴会厅的门口。
沈惊晚到了。
她只身一人,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裙,头上未戴任何珠钗,仅用一根木簪挽着发。
那身装扮,与这满堂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显得格格不入。
她就像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里。
瞬间,所有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混杂着鄙夷,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高高在上的同情。
仿佛在看一件被摆上货架,明码标价,最终成功卖出去的货物。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肆无忌惮。
“看她穿的,这是给谁脸色看呢?”
“呵,还当自己是侯府嫡女呢?嫁给了那个阉人,她还有什么脸面?”
“小声点,她再怎么说也是千岁夫人了。”
“千岁夫人又如何?一个不能人道的阉人,守活寡罢了,真是可怜。”
沈惊晚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她神色平静,一步步走进这金碧辉煌,却又污浊不堪的大厅。
她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
这份从容,落在某些人眼里,便成了刺眼的挑衅。
一个与安远侯沾亲带故的远房叔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着沈惊晚,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
“惊晚侄女啊,你怎么才来?”
“侯爷和夫人都等急了。”
他凑近了些,酒气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腔调。
“听说那九千岁……脾性不太好。”
“唉,真是苦了你了。”
他故意将“苦了你”三个字咬得很重,引得周围一片附和的叹息声。
这哪里是关心,分明是当众揭开她的伤疤,让她难堪。
沈惊晚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
那人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神很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丝毫波澜。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之时,一道娇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叔,您就别说姐姐了。”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沈语薇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地走了过来。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
一身金丝绣线的芙蓉华服,裙摆上缀满了米粒大小的珍珠,走动间流光溢彩。头上的赤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映衬着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显得娇俏又贵气。
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衣着朴素的沈惊晚站在一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语薇走到沈惊晚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姿态做得十足。
“姐姐,你别怪王叔,大家也都是关心你。”
她转向众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声音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各位叔伯婶娘,姐姐能嫁入东厂,为家族分忧,是她的福气。”
“我们沈家能有今日,全赖姐姐的牺牲。”
好一个“福气”。
好一个“牺牲”。
轻飘飘的两句话,就将这桩肮脏的交易,粉饰成了顾全大局的无私奉献。
同时,也把沈惊晚死死地钉在了“牺牲品”的耻辱柱上。
立刻有人接过了话头。
安远侯夫人李氏,用帕子按着眼角,拉过身边一位诰命夫人的手,哽咽道。
“张夫人,你也是做母亲的,你该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为了侯爷的前程,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她声泪俱下,演得情真意切。
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委屈,最无奈的人。
周围的贵妇们纷纷上前安慰,场面一时间感人至深。
“侯夫人莫要伤心,这也是惊晚的命。”
“是啊,能为家族尽一份力,也算她没有白生在侯府一场。”
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联手织就了一张大网,要将沈惊晚彻底困死在这“可怜虫”的形象里。
让她从此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背负着这个名声。
成为安远侯府用以彰显自己“为大局牺牲女儿”的活牌坊。
沈惊晚站在人群中央,任由他们表演。
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台上这群跳梁小丑,卖力地演出一幕幕令人作呕的戏码。
手臂上,沈语薇的手指,正用力地掐着她的肉。
那张娇美的脸上,对着众人是温婉的笑,对着她的角度,却是得意的挑衅。
沈惊晚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着他们把这场戏,唱到最高潮。
果然,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主角终于登场。
安远侯沈正德,端着酒杯,走到了大厅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满面红光。
“诸位亲友,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喜事。”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沈惊晚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父女之情,只有利用和算计。
“小女惊晚,有幸得九千岁青睐,嫁入东厂。这是我们安远侯府的荣幸,也是她的福分!”
“从此以后,我们沈家与九千岁便是一家人,定当同气连枝,共荣共辱!”
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
“来,让我们共饮此杯,祝我们沈家,从此扶摇直上,青云万里!”
众人纷纷举杯,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
“恭喜侯爷!”
“贺喜侯爷!”
沈正德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正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此事彻底定性。
就在此时。
府门外,陡然传来一声通报。
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平地惊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
声震全场。
“九千岁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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