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的笔录很简单。
下晚自习,回家路过横六街,看到男子做坏事,报警求助。
案件本身也不复杂,抓了现行,人证物证俱在,妥妥的铁案。
男子在酒吧喝酒撩妹,结果钱白花了还被两个女人奚落一顿,心里不忿。
在街边蹲着抽烟的时候看到骑车过来的女生,他没有注意到落在后面十多米外的沈虞,当下精虫上脑,恶从胆边生,不管不顾地弄晕了受害者实施强奸。
受害者尚未成年,这家伙至少七年起步,弄不好顶格十年都有可能。
宋思远负责给沈虞做笔录,黄超和同事则负责犯罪嫌疑人的审讯,还要做好材料后,才会把人移送给分局刑大。
受害人的笔录由女治安员在医院单独进行。
治安局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案子,真正做事的都是基层治安员,分局那边更多是审核材料,补充侦查、固定证据,够起诉的就移交检察院。
即使是凶杀或者涉毒之类的大案,专案组负责人和骨干会是刑大或者缉毒的人,但走访、排查、搜索、刑侦……这些工作的具体执行人仍然是基层治安员。
宋思远做完笔录后,顺口问了一句:“现在你的生活没什么问题吧?”
他对这个刚刚成为孤儿的学生多少是抱着同情的,目睹父亲死在自己面前,没有收入,只能依靠街道办的救济完成学业且不提,又目睹同学被坏人强奸,他的心理是要遭受多大的压力啊!
“还好。”沈虞声音很轻,符合人们对他的一贯印象。
“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去街道办求助,或者来治安所也行。”宋思远好心提醒道,“相信国家,相信政府。”
沈虞点头:“警官,我可以回去了吗?我还要上早八。”
宋思远一愣,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自己当年也是经历过这一遭的,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签字,摁上手印就可以了。”
笔录打印出来,宋思远指导着沈虞签名。
“另外,你的检材已经上传基因库,估计过几天就能知道结果了。”宋思远说的是比对打拐办的数据库的事情,涉及到沈虞能否找到亲生父母。
“好的,谢谢警官。警官再见!”
“等等。”宋思远叫住了沈虞,“我送你回去。”
辖区恶性案件很少发生,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发生。
这不,刚刚不就发生了一起强奸案。
沈虞虽然是男生,但毕竟是未成年人,要是在从治安所回家的路上遭遇了什么意外,不仅所有治安员都要吃挂落,宋思远心里也会留下遗憾。
就几百米远,当散散步得了。
沈虞没有拒绝,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的他多少已经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
在这里,失败者不必死亡,而成功者也有不同的评判标准。
掌握着强大武力的国家机器,足以镇压一切不服。
至少在青云界的劫修行为,在这里不能继续了。
宋思远开着警车,径直把沈虞送到了单元门口。
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直到沈虞下车时轻轻地再次道了谢。
回治安所的路上,宋思远沉思着。
他虽然从事辅警工作只有半年多,但见识的案件和当事人的数量也非常多了,于是也有了一些粗浅的“奇怪直觉”。
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老治安员偏偏都有一种类似的直觉。
他们在路上可以本能地察觉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在查看案发现场监控时,可以第一时间找到有嫌疑的路人。
宋思远的直觉还不强烈,但他同样感到沈虞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犯罪嫌疑人还在审讯室做笔录,宋思远则回到备勤室,如平时一般拿出手机,却没有立刻点开APP刷小姐姐的福利视频。
他想起了上周初见沈虞的那一幕。
沈斌的遗体躺在客厅地板上。
少年静静地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父亲的遗体。
脸上有泪痕,但却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
宋思远还记得自己都一直不敢正眼看沈斌苍白甚至有点发青的脸。
沈虞却那么看着,一动不动,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今晚也是。
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一个歹徒正在对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实施强奸。
沈虞就站在巷口,同样安静地看着正在为恶的现场。
就连报警电话的录音,他的语气也是那么平静。
当黄超和宋思远赶到现场时,沈虞平静地指出正在发生事情的地点。
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和害怕。
“抓到一个强奸犯?”樊安平的声音蓦地响起,将宋思远从沉思中拉转回来。
“嗯,逮了个现行……超哥吼他的时候,那家伙蹦得老高,我估计被吓萎了……”宋思远点开豆音APP,跃然而出的是一个袅袅婷婷从水里站起来的泳装小姐姐。
宋思远立刻把沈虞的事情抛得远远的,终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而且他显然没有任何违法犯罪的可能。
也许性格清冷是因为自幼被垃圾佬养大,没有感受过人间温暖吧。
以后会好起来的。
樊安平显然很感兴趣:“我靠!这人是白痴啊!现在一两百块钱在哪里都能点个快餐,过夜也才五百,他竟然……”
“是啊。”宋思远赞同地点头。
豆音上的擦边视频很多都留有毛信甚至是电话号码,长相漂亮身材霸道的小姐姐们的标价从两百到五百都有,只要手里稍微宽泛点,最多再出个开房的钱,就可以安全地享受,何必冒着犯罪的危险。
高档一些的浴足会所、SPA会所,价格也在一千以内。
而且就算进了监狱,强奸犯也处于所有罪犯鄙视链的最底层,隔三岔五挨揍是常有的事,管教的治安员看到这种人挨打,也会假装没有看见。
真是何苦。
两人没有谈论受害者,不光是纪律要求,而且做人的底线也使得他们无法肆无忌惮地将别人的痛苦作为自己谈话的资材。
“就是做材料辛苦。”樊安平叹了一口气。
宋思远挑挑眉。
刚来治安所上班的时候,他还幻想着能遭遇一些大案要案,或者自己还有立功转正成为治安员的机会。
可是后来鸡毛蒜皮的事见得多了,宋思远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老治安员其实都不愿意见到刑事案件,甚至行政案件也不想见到。
实在是做案子的材料太麻烦。
光是各种笔录就是厚厚的一叠,其他资料、各种视频、照片等等,能把负责做材料的兄弟弄得发疯。
很多擦边的案子,特别是涉及到金钱的案件,往往处于诈骗和经济纠纷之间的地带,从严就可以立诈骗案送刑大,从宽则是经济纠纷直接调解完事。
大部分时候,治安所的治安员都倾向于当作经济纠纷,组织当事双方调解。
大家都轻松。
女治安员从医院归来,带来了受害人的检查报告和笔录。
材料基本齐活,分局也送来了刑事拘留通知书,让犯罪嫌疑人签了字,连夜送进了看守所。
这种人,基层治安所巴不得立刻送走,能不在治安所过夜就绝不会把他扔进留置室。
那样还得派辅警守着,既累人还容易摊上事。
黄超结束审讯后,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走进备勤室,辅警们已经纷纷瘫在沙发或者床上休息,等着下一个警情到来。
这个案件剩下的事情就和黄超无关了,他也要抓紧时间休息,天知道什么时候又有醉汉闹事或者什么地方噪音扰民,直到九点交班之前,黄超还得随时候着。
轻轻的鼾声响起,横街治安所的备勤室里,只能依稀看到横七竖八躺着的身影。
窗外的路灯散发着暗黄的光芒,人行道上的树丫在灯光的照耀下,在备勤室里洒下少许斑驳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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